明亮、美丽、单纯、爱笑的钟子,自16岁那年开始,成了俞伯家的常客,听俞伯拉琴,且常常伴舞,然后请俞伯指点,俞伯则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的艺术见解倾囊相赠,二人俨然已成师生,又似忘年之交。然而在钟子18岁的时候,突然不去俞伯家了,随之向阳街上风言风语,说这全因俞伯老不正经,要占钟子的便宜。俞伯听后,异常愤怒和焦躁,逮着说闲话的人,往往就是一顿拳脚,然后在黄昏街边拉一段忧伤的琴。
待日子一天天过去,闲话渐渐少时,俞伯的精神多少恢复了一些,与人也有些话了,因为我是他的邻居,彼此都喜欢艺术,对他的人品又一直肯定,所以与我交流最多。
我不是喜欢打听是非的人,但我对俞伯的状况有些担心,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阴影,因而在一次与他喝酒时,婉转地提出了我的疑问。而那天俞伯竟敞开心扉,说出了有关他与钟子的一切。
俞伯说,他与钟子初见便惺惺相惜,随着交往日多,彼此默契更深,已不再局限于艺术领域。钟子不止一次向他哭诉自己继父的凶恶和卑劣,希望早点逃离家庭,去走自己的艺术之路。俞伯听了,激愤感慨,非常支持钟子的想法。后来的某一天,钟子再次对俞伯说起了这些,并且不再掩饰自己对俞伯的情感,希望俞伯带她远走他乡。俞伯听了非常吃惊和为难,自己虽是鳏夫、了无牵挂,并且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但两人年纪相差毕竟悬殊,因而犹豫不决。正是这犹豫,造成了他与钟子交往的断绝。
俞伯非常悔恨,经过一番思量后,终于下定决心,选了个合适的机会去找钟子。但那时钟子冷笑,说自己当初那样表白,是非常幼稚可笑的,而且现在她对于舞蹈已经失去了一切兴趣。她变化如此,令俞伯非常惊诧,便再三恳求她说明缘由,后来钟子终于敞明了观点,拿出了一页日记,那是令俞伯终生难忘且又迷茫的话语。
那时,60岁的俞伯看到18岁的钟子这样写道:“爱情不过是欲望的借口和陪衬,爱情一旦被欲望穿透,就一文不值了;舞蹈不过是看客欲望的外化,舞蹈一旦被欲望左右,也就一文不值了。我渴望爱情,但我已被欲望穿透,而你早被欲望穿透,所以你给我的所谓爱情无法纯粹;我热爱舞蹈本身,可舞蹈在欲望的掌控下,已无法再拥有本身,我当然也就无法给舞蹈以纯粹。”
我看了俞伯抄下的这段话,心中泛起了说不清的滋味,隐隐地感到其中埋藏了钟子无法言说的惨痛经历,及她对人生的绝望。而当时俞伯痛苦迷惘的神情,则使我更添酸楚。
那之后,半月左右,在俞伯拉琴的胡同口,钟子遇车祸死了。于是向阳街上又沸腾起来,虽众说纷纭,但最终比较一致的说法是,钟子被她的继父占有了,因而主动去撞那飞驰的摩托,以了断此生。
对于这个说法,俞伯坚信不疑,在一阵暴烈的咆哮后,成了呆滞的人,除了能与我说几句话外,每天大部分时候就是拉琴。
此后每当看到俞伯,我的心便淤堵,只能真诚而又无力地祈祷他能好起来。
此时,鬼节之夜的家中,当我想转了一圈,回到方才俞伯拉琴的情景,想起那翩然而舞的纸灰,我的心在踏实的同时,涌起了欣慰。我想,虽人鬼殊途,可他二人毕竟仍能相知、相通,这也算是大不幸之中的幸事了。
想明白了这层,我即刻感到困倦。嗯,睡吧,希望明日所见的俞伯的脸上,驻留着一丝慰藉。
日期:2012-11-13 11:04:30
(四)
醒来已是上午9点,我的第一个念头仍是俞伯,于是起身洗漱后,去敲俞伯家的门。然而敲了半天不见动静,碰巧楼上刘叔往下走,便停下来打招呼。
刘叔诧异地看着我说:“你不知道么?俞伯已经死了。”
“啊?!怎么可能!我昨晚……”我惊得差点跳起。
“哦对,你出门了,刚回来吧?俞伯死快一个月了,就在当年钟子车祸的那个盂家胡同,也是车祸,后事还是老街坊们帮着料理的,咳……”刘叔说完,叹息着下楼去了。
我一下怔住,估计有好半天的时间。等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下楼,发现楼下果然有些花圈上遗落的白花,又问几位邻居,他们都证实俞伯确实死了。
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汗毛应该根根竖起了,此时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去到一块最为阳光的地方,于是快步如飞地奔向街市,直至到了老王的鞋摊前,才稍松了口气。
老王际遇坎坷,虽然是修鞋的,但很有学识和见地。
他疑惑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撞鬼了。”我苦笑着,诉说了昨夜所经历的一切。
老王听时也很惊异,听完后则面色如常,说:“不要太在意了,这种情形我也遇过,事后也未见有霉运。”
“嗯,讲完了,不怎么恐惧了,而且,对您讲这些,也不仅仅是为了讲述而讲述。”
老王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然后缓缓地问:“那么,现在你对俞伯和钟子如何理解呢?”
我沉吟了片刻,说:“我是为他们感到安慰的。”
老王听了不言,只是一笑,那笑容有些冷峻。
“怎么,您有不同的看法?”我问。
老王轻轻地叹息一声,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本日记,封面清新淡雅,一看就使人喜欢。他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了我:“这是从一个收废品的手里得来的,当时看着封皮极好,里边又只此一页有字,就主动要求以这个抵了他的鞋钱。”
我迟疑着接过,一头雾水,老王继续说:“看看吧,实在太巧了,这是钟子的日记。”
啊?!我不由一抖,日记差点从手中脱落,赶忙去看上面的内容,发现是几行娟秀而凌厉的字:
你:残暴的无知者!不是我的亲人,却偏偏成为我的亲人。
你:怯懦的聪明人!迷我以爱情的雾,却施我以##(此处字迹为水或泪打湿,看不清是什么)的毒。
归家时是冷酷,将离去又难免孤单,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爱情,不存在的。舞蹈,永别了!胡琴,###(此处字迹为水或泪打湿,看不出是什么)一样的声音……
———— 钟子绝笔
“什么感觉?”老王低头拾掇着修鞋工具,沉沉地问。
至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了,只觉得天地旋转,胸腔渐渐积聚起乌云一样的东西。
“日记中的第一个‘你’,应该是说她继父,第二个好像是说的俞伯,她恨他们,那看不清的几处字迹,令人、令人……”良久,我终于开口说了自己的感受,但说到一半时,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可是,昨晚的情形又该怎么解释呢?”
老王叹息:“昨晚的情形,你不觉得怪异吗?”
“是啊,很怪异,一个拉琴,一个舞蹈,这是不是说,钟子对俞伯终究还是……?”
“我指的不是这个。”老王打断了我,“我是说,他们一个是人形,一个是纸灰,这很怪异。”
“哦,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您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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