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街上(a卷)》
第6节

作者: 一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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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似乎是专门为了打击人的“想当然”而发生的,在我回家第四天的晚上,向阳街上便发生了刨锛案件,这也是影州城第一起刨锛案件。
  死者是个高中学生,住在我的前楼,叫郑可为,是一个很阳光的男孩,我们曾一起玩过篮球,他是在补课归来的途中遇害的,后脑被刨开,血流满地,凝成了一大片暗黑色的冰。郑可为的妈妈范怡在看到儿子的尸体后,当场昏厥,抢救了好久才苏醒过来,郑可为的爸爸郑大君则在第二天精神失常,成了一个疯子。
  对此,我感到万分的惊诧、恐惧和悲伤,当我再次看到那些左邻右舍时,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就好像那刨锛党是我从C市带回来似的,这让我的心情更为难过了。
  这起案件,令整个影州城都恐慌了,其紧张程度一如C市那样。然而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影州城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案件,人们的心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人们是渐渐安定下来了,但郑可为的爸爸妈妈呢,他们要如何才能安定?
  之后的那些年里,范怡日渐苍老,目光也时常呆滞,能看得出,她是在勉强支撑着上班养家;人们还常会看到蓬头垢面的郑大君,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站在向阳街上的某个角落发呆;而在郑大君这样的时候,时常会有一个魁梧的男人出现,或者把他扶到路边的小吃摊前坐下,一边照顾着他吃饭,一边对他和风细雨地说话,或者领他去大众浴池洗澡,或者与他一起去街边那个小运动场打乒乓球,极有耐心。

  这个男人叫成野,不是向阳街上的人,之前也极少见到他来,他是郑大君的工友,据说两人的关系不分彼此,而从他的作为来看,也确实如此。
  向阳街上的人纷纷感叹,多少年如一日地过来陪郑大君,这样的朋友才叫朋友啊!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仍住在向阳街上,因而也常常见到成野。我对他非常钦佩,并且觉得他十分面熟,应该在哪里见过。
  有一次,我们碰了对头面,那时他正搀着郑大君散步,好像一边散步一边给郑大君讲厂里的事情。我向他问好,他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他并不认识我。
  但我仍然觉得是认识他的,这可能就是所说的善缘吧?于是我便多说了一句话,我说:“你这是在帮他恢复记忆吗?”
  成野眼睛一亮,注视了我一会儿,露出了得遇知己的那种微笑。
  我也笑了,但我的心里并不完全欣然,因为我感觉到他那笑容的背后,有一丝阴冷的东西。
  日期:2012-11-27 20:27:55
  (二)
  成野的那丝阴冷是与生俱来,还是因多年照顾郑大君而看透了世态炎凉所致,我无从知晓,也不必知晓,因为很多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伤痛,那是不适合窥探和打搅的,我只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就够了。

  是的,在渐渐与成野熟络之后,我发现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那种好,已经不止是人们看到的他对郑大君的种种关爱了。
  在郑大君精神失常的十几年里,成野去各大医院的精神科不下几十次,购买并阅读的心理学和精神病学著作不下上百册,参加过八个心理学的学习班,两次入藏请教密宗活佛,因这些耽搁工作而导致罚款的金额达几万元,并且,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充沛的精力,他还戒了烟酒和麻将,削减了性生活的次数。
  知道这些的人,甚至认为他也快要疯了。我在感动和震撼之余,也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在与他一次谈话之后,我的那一点诧异便烟消云散,并对他更为敬重了。
  这么多年下来,成野已经不与任何老友交流,新结识的人又大都对他敬而远之,恐怕沾染上什么似的,因而,我可算是他唯一可以说说话的朋友。
  那是一个周末,我在街头闲逛,顺便帮他把郑大君送回了家里,然后他破天荒地提出要与我喝两杯,我知道他已经戒酒了,便连忙推辞。但他执意如此,最后,他苦笑一下,说:“就当是成全我,让我放松一次吧。”
  那一瞬间,我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天,他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话。原来,他和郑大君当年都混过社会,郑大君是替他挡过刀的;而且,他没有孩子,一直把郑大君的儿子当作亲生儿子一样。
  说到孩子,他有些哽咽了,我也忍不住落泪,两个大男人在无言的哭泣中,连续干了几杯。然后,他仿佛突然醒酒了一般,变得异常冷静,低沉地问我:“你说,究竟是清醒的人幸福,还是丧失了神智的人幸福呢?”
  这个问题很突然,令我即刻清醒了很多,我感觉他唤醒郑大君的意志已经动摇,看着他那极为疲惫的样子,一时不知是该鼓励他继续,还是该劝他停止,我思量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要鼓励他,便对他说:“从某种意义上讲,精神失常的人,没有正常人的那些痛苦,也许更幸福吧,可是……”我话锋一转,“我发现精神失常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他们虽然忘记了之前的很多事乃至所有事,但他们之前的痛苦的根源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已经失常的神智里,所以他们仍旧是痛苦的,并且连解决痛苦的机会都丧失了,这样看来,他们又是非常不幸的了。其实,你是专家,这些你比我更知道……”

  成野眼睛一亮,但又渐渐地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我哪种观点的否定,然后,他再次异常冷静地问:“如果,一个精神病人恢复了神智和记忆,重新面对自己过去的痛苦,但又无法解脱,你说他会怎样呢?”这次,他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一点考我的意味。
  “这个……”这个问题,我一时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了,我的大脑在飞快地旋转,努力想象着一个精神病人在恢复神智后,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在想得自认为比较明白时,我说,“一个精神病人康复后,会有各种表现,但不论如何,还是要恢复神智的好,因为那是一种新生,比如……郑大君大哥吧,他在康复之后,前景应该就很乐观,因为他有你这样的朋友,你能帮他面对过去的痛苦,并能帮他走过。”

  成野的眼睛又是一亮,这次没有黯淡下去,他对我一笑,那笑容中有赞许,也有感激,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嗯,你说的对,我能帮他面对过去的痛苦,并能帮他走过……”
  他这样重复着,眼中闪起了一种更为明亮的光芒,那明亮,有种透人心魄的力量。

  日期:2012-11-28 18:21:19
  (三)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一天天,一年年,日子就这样向前流淌。无数人叹韶华渐逝,无数人在叹息之中惯性地活着,年轻时的梦想早已被现实的车轮碾碎,但那现实的座驾上往往正是我们自己,于是有无数人开始憧憬老年的淡然和闲适,但一边憧憬着,又一边往现实的车厢里添加妄想和焦急。这个时候,人似乎真的应该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一看带给我们惊奇和感动的一切,用心地想一想那些惊奇和感动的背后,究竟都是怎样的动力,或许,那些力量中,正有我们所缺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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