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郑大君退出“江湖“之后低调生活，与他家来往的人少，因而他的儿子在活着时没有引人注目的缘故？
　　或许，是人们对“江湖人士”哪怕已经“金盆洗手”的“江湖人士”有种天然的抵触和惧怕，于是刻意避开他们，从而屏蔽了对他们的了解的缘故？
　　或许，是人们已经猜到了八九，但因成野十几年如一日的陪伴郑大君，他们从中嗅到了不祥的气息，才以极大的畏果之心压制着传播的欲望，从而保持住了缄默？

　　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时，时针指向了4点，我忽然产生了离开向阳街的想法。我不是狄仁杰，没有他那种破案的嗜好和胆量，身边也没有元芳可问，作为成野“唤醒郑大君工程”唯一的、偶然的参与者，我开始在客厅里踱步。
　　但在十分钟后，我重又慢慢坐下。我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可笑和可悲，作为成野“唤醒郑大君工程”唯一的、偶然的参与者，现在我觉得，我离开向阳街，是不道德的。
　　此时，时针指向了五点，我的心愈加静定，而困意也随之袭来。我走进房间，躺倒在床上，似睡非睡之际，想象着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将如先前那样顺其自然，并随时准备着面对一个事物的N种走向……
　　日期：2012-12-02 17:17:06
　　（五）
　　多年以来，成野几乎每天都要在向阳街上出现，人们对他似乎已经视而不见了。但当他多日未出现，窃窃的议论便像爆竹燃放过后的硝烟的味道一样，蔓延到了向阳街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窃窃私语，在遇到我时，有的会依然如故，有的会戛然而止，到后来几天，便都是戛然而止了。人们的城府之深令我惊叹，我再次为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木讷感到汗颜。
　　但成野终于出现了，他的出现，就像是一股巨大的寒流，令所有的议论即刻凝成了冰雪，也令我那晚信誓旦旦的决心，剧烈地摇摆起来。
　　更为令我忐忑和不解的是，仅仅半月的时间，成野的头发竟然全白了，面容也多了几分沧桑。我有些不安地迎了上去，他对我一笑，眼角现出了深深的纹络。他的眼睛深处，依然有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光，与过去不同的是，那光芒之中，似乎多了一丝迷茫，也多了一些湿润的东西。
　　我的心因此安定了一些，问他：“想明白了？”
　　成野长长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有些感激又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便搀着郑大君慢慢地离开了，我隐隐地听到他对郑大君说：“大哥，我们去喝酒吧，我们已经有十五年没在一起喝酒了……”那语气，应该是由衷的，充满了惆怅和茫然，仿佛还带有一丝躁动。
　　成野的这些变化和这种表现，令我多日悬浮着的心渐渐落下，但落得并不彻底，以往的和新近的经验告诉我，对人心的展望不要过于乐观，仅凭他语气中的那丝躁动，也不该过于乐观。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面对他们时，我依然怀揣着应付各种可能性的措施，包括什么情况下鼓舞，什么情况下暗示，什么情况下跟踪，什么情况下提出与之长谈，什么情况下做出怎样的呐喊，什么情况下产生怎样的动作……我还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并开始习武、做发声练习、观察和分析向阳街的地理状况，以保障我在实施那些措施时，不会临阵退缩。
　　没有人知道，我淡定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紧张的心。
　　他们那次喝酒之后，成野对郑大君愈发亲近和“放纵”了，然而郑大君却比以前更为拘束了，这着实令成野苦恼了一段日子，也着实令我更加紧张了一段日子，我唯恐这样会改变事情的走向，发生一些严重的后果。
　　但令人庆幸的是，成野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反倒更加努力了，比如，他有时甚至会把郑大君背起来走，郑大君为此局促不安，他则边走边说：“大哥，当年你豁出性命为我挡刀，我现在做这么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诸如这样，一天一天，一月一月，郑大君渐渐也放松了许多，有时，他的脸上会出现一丝平时罕见的感动。

　　成野的变化是超乎想象的，郑大君的变化是可喜的，这是我预想的多种可能性中寄予希望最大的一种，按说我该高兴才对，可我却更加紧张了，因为我知道，伴着郑大君记忆的渐渐恢复，一场大的变故正悄悄地拉开帷幕，而那场大的变故，也有几种不同的走向。
　　所以，这在这种时候，我需要更加盯紧他们，必要的时候，甚至要或明或暗的跟踪才行。
　　然而，有些变故的到来远比预想的要快，并且结果会超乎之前的所有预想。
　　在一个黄昏，我远远地、悄悄地尾随着他们，走进了一个荒芜的游园，这时我发现，郑大君的举动，已经完全是个正常人了。
　　当我靠近他们时，发现他们并坐在一条石凳上，眼睛都望着前方，没有任何肢体语言，但应该正在说着什么。我蹑足潜踪，屏息凝神，轻轻潜伏在了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只听成野说：“这些年，有人说可为是被刨锛的流窜犯杀死的，也有人怀疑是你，因为他们知道，可为不是你……亲生的……”他的声音低沉，悲痛，充满了愧疚。
　　郑大君说：“我知道。”语气很淡然，是包裹着沉重的那种淡然。
　　“所以，我才要努力的唤醒你，我是想在你恢复神智之后，杀了你，或者折磨你。我要让你面对痛苦，但不会帮你走过痛苦，不仅不会帮你走过，还要让你永远都走不过去……”

　　“我知道。”
　　“可后来我改变了想法，那是因为一剑说到了爱能唤醒记忆，这句话惊醒了我，为此，我足足两周没有出门，我想到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想到了我自己的丑恶，还想到了你曾豁出性命救我，对我的那些好……所以，当再次面对你的时候，我虽然仍有仇恨，更多的却是愧疚，那时我想，对你，我要诚心诚意地弥补自己的过失，至于你醒来之后，我将如何，我还没有想好。”
　　“我知道。所以，我没法再疯下去了，你的付出真的唤醒了我……”郑大君叹息着说，声音微微颤抖。
　　“大哥，我对不起你……不论从哪个方面，我都对不起你，以前对不起，这十五年，更对不起……”成野的声音有些哽咽。

　　郑大君摇了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说：“过去的……就不提了，这十五年，你都是为了孩子，你没有错……可是你知道吗，我最初是真的疯了，也正是因为心疼可为啊，虽然我已经知道他是你的儿子，但我和他毕竟是十几年的父子了，那是多么懂事的孩子啊，我恨不起来，我当时就是觉得便宜了你，觉得该死的应该是你，我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后来，我恢复了神智，才知道我疯过，恰好那个时候，你开始陪伴我，要唤醒我，我明白你的用意，所以我也就只好继续疯下去了。”

　　不等成野说话，郑大君继续说：“后来，我发现装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一个疯子调查事情的真相，有时比常人更容易……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可为，我不相信那就是刨锛党干的，我觉得是有人用刨锛党做掩护，转移人们的视线，转移警方的视线，而出事之前，听一剑说起刨锛党的，就是我们左邻右舍的那几十人，所以，我装疯简直是必须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凄冷，仿佛是从身体之外的地方发出来的，“如果没有这十五年，我又怎么能知道范怡是多么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