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还要说什么，但正要张口，看到沈从牧拿着个饭盆子一脚跨了进来，他马上闭了口，三步两步跨到大锅前，拿起了勺子，冲沈从牧说：“沈老师，今个吃几两啊？”
　　“一两。”沈从牧有气无力地递上自己的饭盆子，他的脸色很苍白，好像一夜没睡好似的。他虽然长了一米七五的个子，但走路的姿势很像女的，屁股像小媳妇那样往后翘翘的，一走起路上有节奏地扭着，学生们都反映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喜欢翘着个兰花指。夏子新有时走在他后面看着他走路的样子也觉得很滑稽，但沈老师却对别人的议论一无所知，清高得很，分到柳湾两年了，好像跟每个人说的话还没有超过十句。他整天把自己关在一间阴暗的小屋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听说他在考英语本科，但他在师专读的专业却是历史，所以别人都说沈老师头脑有毛病。分来的时候，就不断有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他就是不答应，好像不知道世上还要男女那回事，真跟个苦行僧似的，除了上课、批改作业等必做的事情之外，他就躲到小屋里不出来了，时间一长，人们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呢，也没有一点失落感，似乎正要达到这个目的。夏子新在师专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怪怪的老乡，他比沈从牧低一届，又不是同一专业，所以了解很少，现在和他是同事了，才觉得他怪得有点离谱，怪得有点神秘兮兮了。

　　沈从牧打好了稀饭，也没有看站在旁边的夏子新一眼，就自顾走出去了。见沈从牧走远了，陈师傅又赶紧拉住了夏子新，压低了声音说：“夏老师，这两天我真是撞到鬼了，尽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了。”夏子新本来要走的，听他这么一说，只好又停住了，他知道这个老陈又要抖猛料了。“你又看见什么了？”他用汤匙往嘴里送了一口稀饭，眼睛盯着陈师傅问。

　　“前天晚上，我下班迟了一点，路过李老师后面的窗子时，看见一个人头伸在窗户上往里瞅着什么呢。”夏子新赶紧将要咽下去的一口稀饭吐了出来，“什么什么，你说看见谁了？哪个李老师？”“还有哪个李老师？”陈师傅把大腿一拍，“不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林黛玉吗？”“那个人是谁？”夏子新欠身看了看门外，回过头问陈师傅，心忍不住砰砰直跳，好像一个天大的秘密马上就可以从陈师傅这里揭晓了。“没看清楚，天太黑了，灯光也不亮，你知道我的眼花了呀。”陈师傅一脸无奈地摊着两手说。夏子新见他不像在说谎，便泄了气。“老陈啊，你总是这么耸人听闻啊。”说着他端着饭盆从食堂里走了出去。

　　路过李琴雅的宿舍，夏子新正好看到陪她睡觉的女生拿着两个饭盆子走出来。这个女生梳着两只长长的辫子，脸蛋儿很白净，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看就知道属于农村懂事很早的那类女孩子。“李老师现在有贴身的警卫了。”夏子新瞟了一眼这个眉清目秀的女生，打趣地对弯着腰站在门口刷牙的李琴雅说。女生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急急地往食堂方向走开了。李琴雅喝了一口水，漱了一下口，吐了出来，对夏子新说道：“哪有什么警卫啊，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没有办法啊，两个人睡觉踏实多了。”“还不如叫你的丨警丨察老公来陪你睡得了。”夏子新干脆开起了玩笑。“去你的，贫嘴。”李琴雅也不生气，给夏子新来了个杏眼圆睁，转身进屋去了。

　　夏子新回到自己的宿舍，心想，李琴雅除了消瘦之外，气质真的不错，身上散发着一股只有城里有修养的女性才有的高贵气息，难怪有人动她的心思。听说冯运来就喜欢这类的女性，柳湾医院那个卫校毕业的漂亮护士一来就给他盯上了，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下手，直到这个护士和中学的一个老师结了婚，冯运来便经常借到他家打麻将为名，最后终于把这个护士弄到了自己的床上。如果不是被他老婆捉奸在床，他俩的暧昧关系还不知道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冯运来猎艳的功夫在柳湾几乎无人能比，但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随着一次次奸情败露，他的臭名声也传遍了四乡八里，老婆周玉花对他也是死透了心，也许是报复，也许是太寂寞了，最后她竟然和柳湾供销社赵主任搞在一起，而且让冯运来在自家的床上逮了个正着，成了柳湾经典的笑话之一。但冯运来没有丛中吸取什么教训，照样沾花惹草，逍遥快活，副校长的位子也没有因为这些生活作风问题受到丝毫影响，反而传闻说他快要扶正做一把手了，明白人都知道他上面有人，但具体有什么人，就没有多少人清楚了。现在，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李琴雅窗子前闹的鬼十有八九是冯运来，除了他色胆包天之外，在柳湾可能还没有这样疯狂的人。想到这里，夏子新不自觉地笑了，看来柳湾的好戏还在后头啊。

　　吃完早饭，夏子新照例要到班上去转一圈。自从当了班主任之后，不管有课没有课，他都经常往自己的班里跑，就像一个庄稼人照看属于他的那几亩地似的。
　　班里一片混乱，出出进进的人很多，有的刚吃完早饭，把饭盆子弄得哐啷哐啷地响，有的则在大呼小叫，好像每天都有激动人心的事情似的。还有机灵点的，看到他进了班，就一屁股坐到位子上，翻开书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夏子新走到楼霞位子前的时候，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很有含义地看了她两眼。楼霞属于青春活力派，早早地成熟了，发育旺盛的身材好像永远对衣服的束缚不满似的，饱满的胸部将羊毛衫顶得老高，让人不由得产生丰富的联想。她的脸上有个可爱的小酒窝，牙齿白得跟瓷片一样，眼睛含着笑，让你没办法对她发怒。楼霞是班上极少数敢跟他对眼的女生，有时上课的时候，她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是含情脉脉的那种，而是无所顾忌甚至有点放肆的那种，似乎知道他不会对她怎样，而她的这种放肆已经得到了允许一样。他很无奈，只好不去迎接她的目光，就是说他承认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楼霞则聪明得很，懂得适可而止，对他的挑战或许说是挑逗仅限于此，给予了他做老师的充分尊严，决不会当众让他下不来台，如果他不理会她热辣辣的目光，她多半就噘着小嘴，暗暗骂他一句小气鬼而已。

　　楼霞早恋了，今天他终于强烈地感到了这一点。他转过身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叶大春，这家伙正在用飘忽不定的眼神往这边瞧，碰到他深有含义的目光，叶大春仿佛做了贼似的，心虚地把头垂了下来。陈师傅早上在操场的草堆旁看到的两个人是不是就是他俩？这个念头令他既感到莫名的兴奋，又感到几许沮丧。他俩如果真早恋了，而且偷食了禁果，那么他是有责任的。记得改测验卷子统计分数的时候，他总是叫上叶大春和楼霞，没想到他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真的好上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受到了影响，这时，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他冲到讲台前，没头没脑地对着下面说了句：“下周一期中考试了，要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不然有你们好看。”之后，大步走出了教室。门口，上数学课的陈老师已经拿着教案和三角尺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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