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静一静，别七嘴八舌说话了。”金德川见老师们有点不买汪文水的账，有点坐不住了。清了一下沙哑的嗓子，声音也严厉起来,”这次教学评比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希望你们认真对待，取得一定的经验之后，我们还要在全校各科老师中全面铺开，教师这碗饭越来越不好吃了。教师在柳湾还是很体面的职业，全镇人民都很尊重我们，也看着我们，大家要有个心理准备，一定要把书教好，不然到最后让自己难堪。”他弹了一下烟灰，示意汪文水他的话讲完了。

　　动员会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大家都感受到了压力，这个汪文水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是不会罢手的，而一个很直接的目的，就是要搞“政绩工程”，要让全柳湾的教师知道他汪文水能干，有魄力，是一块当校长的好材料。
　　夏子新沉默着跟在别人后面走出了教导处，他似乎能感受到汪文水的目光盯在自己的后脑勺上，但他没有回头，既然战斗已经开始，真的猛士只有向前冲了，哪怕倒下去也是身子朝前的，他是决不会做那种临阵脱逃的软蛋的。
　　日期：2004-5-26　23:27:51
　　15
　　接到白萍的信，的确让夏子新高兴了一阵子，这封信他已经盼望好久了，一下午他都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中，但一直忍着没有去打开那封信。下了最后一节课，草草吃好晚饭，趁着小院子的人都到操场上溜达的空隙，他躲到自己那个破旧不堪的宿舍里，关了门，他就急切地打开了信，心像是被一个小鹿撞着似的。自从上次去了一趟青州，白萍跟他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了当初的水准，但始终有一个阴影在他的心头晃来晃去，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打开信，发现写得很短，大意是说上次两人在一起的感觉很甜蜜，她考虑想来一趟柳湾，但最近要去离青州城二十多公里外的一所名叫八里铺中学实习一段时间，所以只有等实习完了才能动身到柳湾，算了一下时间也大概只能是明年春上的事情了。
　　夏子新重新折好信，放到鼻尖闻了闻，似乎又闻到了白萍身上淡淡的体香，脑袋里不禁晕眩了一下。那天晚上，由于楼下大妈盯得紧，他俩只好到望湖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一夜的缠绵悱恻，在白萍性感娇好的肉体上他感受到了做一个男人的幸福，真正得到了高丨潮丨，在那最后释放的一刻，他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卸掉了一切的重负，像跟羽毛一般一直往下坠落而去。白萍在那一刻反应也十分强烈，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指甲尖似乎都陷进了他的肉里，但他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两个人像饿久了孩子一样，吃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吃，折腾了差不多一夜。一位著名的作家曾经说过，人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不可捉摸的，唯一的真实事件就是**。似乎有点道理，但在满足的一刹那，人又容易陷入更深刻的空虚。人类的心如同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往里填的东西越多，它反而显得更空，所以很多人的一生都在疲于奔命，直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有搞清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人总是从上次满足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积累着能量，渐渐会为此不安，为此烦躁，为此焦灼，直到下一次满足来临的刹那。叔本华将人生比喻成一个钟摆是很形象的，摆来，摆去，满足，厌倦，无数次摆动，力量却一次比一次小，一次比一次弱，最后总有一刻突然停止不动了。

　　白萍看到柳湾的真实样子，会不会从此就跟他分手了？如果真是那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啊。夏子新装好了信，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一时间竟感到活着的无聊了。现在他所呆的这个单身宿舍，就是他现实人生最好的写照。屋顶早已见了亮光， 下雨的时候他只得用好几个盆子接滴下来的雨水，常常一场雨过后，屋里就像养了鱼似的。墙壁也是破败不堪，由于这一带土质疏松，地基下沉，导致墙壁开裂得很厉害，上沿的墙向外面已经走去了好几公分，让人感觉随时都会倒塌。就是这样又破又漏又潮湿的房子，冯运来还吹嘘说是他们关心青年教师，动员原来住在里面的老教师搬出来，夏子新他们才有机会一个人住上一间宿舍的。屋子里的摆设也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箱子，一个煤气灶，一只水桶，一个脸盘，好像没有其他东西了，这些都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条件。

　　分来柳湾的时候，他的工资只有五百元多一点，加上课时费最多也不超过七百元钱。就这么点收入，在柳湾已经很令人羡慕了，算得上高工资了，所以教师的行业在当地人的眼中是很吃香的，能把闺女嫁个中学教师，竟然是很多人的心愿。所以分到柳湾来的青年教师，只要是没有对象的，基本上在一、两年内就得在某一个家有千金的人家多方面的进攻下，缴械投降，有的人家白送给这些青年教师一个大姑娘不说，还要陪上好多嫁妆，夸张地拉上一个大卡车，把个新房塞得满满当当的。做了新郎官的青年教师，过起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日子，忘却了在师范大学里常谈的人生的追求啊梦想什么的，把它们都一股脑地甩到九霄云外去了。结婚不结婚，是农村教师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一旦结婚，家庭的琐事一纠缠，就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来复习了，再说老婆首先就不支持，因为很简单，你考研考走了，还会要我吗，还会要这个家吗？听说柳湾也不是没有人动过考研的念头，夏子新有一次在教导主任陈安明的家里就意外地发现了落满灰尘的考研英语复习用书，不知陈安明什么时候动过这样的念头，又在什么时候无奈地放下的，反正肯定有一段冤案。

　　抵挡结婚的诱惑确实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但也有些人例外，比如像沈从牧是个怪人，别人吃不透，搞不懂，正像一个狼狗，面对着一个刺猬一样，简直没办法下手，所以他分来柳湾快要有三个年头了，竟然能保持金身不破，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据说柳湾粮站的一位女会计，人长得不丑，就是皮肤有点黑，人称黑珍珠，胆子很大，从另一方面来说，可以称得上色胆包天，她好几次主动跑到沈从牧的宿舍里，帮他做饭做菜，铺床叠被，献尽了殷勤，最后还有一晚上要留下来献上自己的肉体，哪知沈从牧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也怪她太猴急了，最后竟被当着许多人的面从屋子里赶了出来。还有就是像夏子新这类的，一来自己给人的感觉是有女朋友的，这不过这个女朋友大家从来没有看见过，有的人就会当他没有考虑；二来他思想不稳定，还想这想那的，特别是在考研究生，虽然从来没听说过谁考上过了，但万一考上飞走了，丢下老婆孩子怎么办？这样一权衡，人家就不敢轻易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了。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在柳湾目前来说，也属于比较安全的一类。从他这一面看来，考上研究生之前根本就不存在谈婚姻的可能，这个决心在他心里是铁定了的。

　　夏子新想了半天，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强烈地感觉到，大学毕业了，自己却一无所有了。物质贫穷一点还可以忍受，如果再将心中的这份雄心壮志慢慢磨去，那他才真正叫一无所有了。想想当初边打工边考大学的艰辛，图的就是走出去，到大的世界中去生活，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呢？他感受到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别的不说，就拿日常的生活来说，在这个地方工作，耗尽心血不算，每天还要忍受很多的白眼和窝囊气，还有许多人算计着你，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就扔你一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