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生活也很艰苦，这点工资根本就舍不得花，自己身上的负担其实是很重的，老爸的心脏病经常犯，药费都是他出，姐姐的孩子上学没有学费，也到他这里来拿，还有一个弟弟在读大学需要花钱，他每一个月还得寄去一百两百的，自己考研也是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买各种各样的参考书已经花去了不少的钱，所以他现在只能在牙缝里抠点，每天吃的都是柳湾镇上的老三样，但这样做的恶果也出来了，随着工作压力的加大，复习节奏的加快，他的身子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上次发烧去检查，镇卫生院的医生告诉他，要注意增加营养，另外要多休息，只是这两点从目前来说，他一点也做不到。

　　夏子新的眼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墙壁上的两条标语上。第一条是孙中山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第二条是毛泽东的一个战略思想“以农村包围城市，最终夺取全国胜利”，其实原来还有一个类似横批的一句话，叫“打到上海去”，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些都是他刚刚决定考研时一挥而就的，之所以写这些，也许跟他在青州师专读的政史专业有关，要是搁到现在，不知还能不能写出这样的话，呆在柳湾这样闭塞的地方，想考浙大、复旦，真是太难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啊，他感觉眼前的山太高了，一眼望不到顶，而他现在只是在很低很低的山脚下徘徊，这样的高山他真的能翻过去吗？“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他想起了中国历史上红军在陷入绝境时这一著名的震撼人心的疑问，是啊，人生中最可怕的不是困难本身，而是面对困难失去信心，他一定要坚持下去，孤军奋战到底。

　　最重要的是行动！他静止的身体突然像一个机器被开动起来，从书堆里抽出王长喜的阅读理解大全，翻到最近做的地方，准备接着做下去。这段时间，他明显将精力更多地投入到教学中去，决心在期末考试中打个翻身仗，也让汪文水知道知道他的厉害，也是背水一战了。另外，应对最近汪文水发动的语文课教学评比比赛，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准备教案，现在猛然发现自己竟有一个多星期时间，既没有背单词，也没有做题目，整个与英语隔膜起来了，这真是太危险了。以后无论无论多么忙，都要把英语复习的时间挤出来，他想，开始把精力集中到题目上来。

　　两道选择题还没做完，这时他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很轻的一下，过了一会，又敲了一下，还是很轻。“谁啊，请进来。”他眼睛还盯着题目，思考着选择哪一个选项比较好。
　　门被推开了半边，但没有人走进来，他感到很奇怪，放下手头的题目，走到门边，从半开的门里看见曹冬梅的红红的脸蛋。“是你？有事吗？”他大吃了一惊，眼睛几乎本能地往外面扫了两扫，心里也慌兮兮的。
　　“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曹冬梅好看的脸蛋因为紧张憋得通红，一时竟有点语无伦次了，要知道她在敲开他宿舍的门之前，下了多大的决心，鼓了多大的勇气啊。
　　“是不是上次题目的事？”他猜到了八九分，帮她解了难。上次他打乒乓球回来在门口捡到的纸条，不出他的所料果然是曹冬梅塞进来的，但内容却跟他想象的却大相径庭，她只是问了他两个练习册上做不出来的题目，没有多余的字，他怪自己太多心了，感到自己很可笑。对于她问的题目他是很认真地思考并解答了，但苦于在班里一直还没有合适的时间跟她讲解，用纸条回传给她的方式也不太合适，曹冬梅是班上令人瞩目的漂亮女生，万一被别的学生误解了，那就是一件说不清的糟糕事了。没想到她胆子还真大，自己找到他宿舍来了，这一点他可怎么也想不到。但既然上次她敢把纸条塞进来，这次敲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点了点头，脸上泛过一阵潮红，“我可以进来吗？”她问道，两只小手极其不安地摆弄衣角。
　　“这个……”，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说道，“进来吧，没有关系的，很多学生都来过了。”说着就闪开了身，让她走了进来。他将门轻轻地掩了半边，不让走过门边的人一眼就看到里面，自己的宿舍里单独来了个女生，这在以前还没有过的，虽然改测验试卷的时候，他经常会叫楼霞她们来宿舍为他统计繁琐的分数，自己的心也从来没有慌过，但曹冬梅进来的时候他的心慌了，难道因为她非常漂亮，非常懂事，还是仅仅因为她独自一个人来了？

　　“哇，你宿舍好干净哦。”曹冬梅一进来倒神气起来了，黑玛瑙似的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都一切都很好奇的样子，这个地方她早就想来了，想看看夏老师整天都躲在里面忙些什么，今天终于让她走进来了。
　　“干净什么啊，一下雨就成了养鱼塘了。”他笑道，心里也不觉轻松起来，其实潜意识里他是很欢迎她来的，在课堂上他们的目光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仿佛里面包含的内容彼此都懂，又好像什么也不包含，仅仅是偶然的对视而已。
　　“哇，你看这么厚的书啊！”曹冬梅走近他的书桌前，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叫了起来，她忍不住拿手去翻了两翻，然后抬起眼睛认真地问他道，“这么多的单词你真能记住吗？”
　　“只要下功夫就能记住它们。”他看着她，很认真地回答道。这张生动的小脸光洁而妩媚，把他的破房子似乎一下都照亮了起来。
　　“哦，是这样啊，”她还是很兴奋的样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仰起脸问他：“老师，什么叫考研啊？”

　　“就是考研究生啊？”他笑了，觉得她真的很可爱。
　　“那什么是研究生呢？”她歪着脑袋问个没完了。
　　“等你上了大学，毕业后再考，就是研究生了。”他说。
　　“哦，这么麻烦啊，我只要上大学就可以了啊。”她说，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抬头问道：“老师，你说我将来能像你一样考上大学吗？”
　　“完全有可能啊，只要你努力就行。”他笑了。在他的脑海中一下子似乎浮现曹冬梅上大学的情景，在某个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四月天里，出落成婷婷玉立美丽女孩的曹冬梅，下了大课，正娉娉婷婷地走在某个著名大学的校园里，周围投来无数的目光，而她竟然浑然不觉……
　　日期：2004-5-28　23:45:58
　　16

　　第二遍预备铃声响过之后，夏子新的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虽然自认为准备得已经相当充分，但是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心理甚至生理上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痉挛感觉，仿佛自己就要赤身裸体被示众似的。他知道这节课不但要上得精彩，而且他打算要奋力在这一大张沉闷的黑幕中撕开一道能透点光亮的裂缝来。
　　在柳湾中学，被校领导或其他老师听课对许多老师来说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因为听得极少，或者从来没有被听过，所以对不少老师特别是像夏子新这样的青年教师是一个严峻的挑战。记得自己上高二的时候，教他们语文的谢老师有一次被安排让同年级的语文老师及正副两位教导主任听课，可怜一个有着二三十年教龄的老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节课讲得乱七八糟，而且一个劲地用手往脑门子上擦汗，他当时为这个老头难过了整整一节课，他搞不懂老头子畏惧什么，因为他平时上课上得挺好的呀。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了，自己的心真的还有点慌，他似乎能透过墙壁看到一双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今天他们将四目对视，非得碰撞出电光火石来不可。

　　第三遍铃声响过之后，他透过窗户向教室里看了看，里面的学生和老师坐得黑压压一片，都有点奇怪地保持着一种能让你心脏破裂的死一般的寂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头脑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正了正身子，大踏步迈进了气氛异常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