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废铜(研究生是怎样炼成的)》
第29节作者:
漫游者四月 他们分别上前对李琴雅说了几句宽心的话,就一个接一个默默退出了病房。李琴雅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有点虚弱地合上了眼。其实,她内心里希望夏子新能再多陪她一会,她感到自己太孤单了。她觉得夏子新是个很善良的人,同时也是个极有进取心的人,她知道他的处境很糟糕,但她佩服的是他一直没有放弃。多少次在寂静的夜晚,她走过他的窗前,看到破旧的玻璃窗里透出的橘黄的灯光,她仿佛能够看见灯下那张皱着眉头思考的坚毅的面庞,看见那双黑得彻底的深沉的眼睛。好多次,她都想推开他的门,看看他在考研路上一个人孤独跋涉的疲倦的样子,见证一下他一骑绝尘而去的悲壮,给他鼓鼓劲,或者就不如逗他开开心也好,谁能忍受这无休无止的孤独和寂寞呢?但每次她都放弃了,迈着迟疑的脚步走过那片她感觉象征意味很浓的灯光。因为,在柳湾这个地方,也许再也找不到第二盏这样的灯光,没有幻想,也不依赖别人,只是那么在漆黑的夜里日复一日地明亮着,仿佛有一种力量可以刺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但在某一刻,她又会莫名觉得它太黯淡了,好像随时都会消隐在周围浓重的黑暗中。她明白,这个夏子新比自己更梦想着离开柳湾,只不过她的梦小,而他的梦大而已。然而,她这样的梦都容易破碎,夏子新的大梦能圆吗?她也知道考研太艰难了,尤其是对在农村环境里的人,简直就是如同拿着小米加步枪的游击队跟那些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在博杀啊,成功也许百分之一还不到,但失败的比率却可以超过百分之九十九。她真为他担心,要是考不上呢?一年,两年,三年……还是没有考上,真是好可怕,那他夏子新真的不能在柳湾混下去了,要么做一个任人践踏的窝囊废,要么独自一人流浪去远方?
李琴雅胡思乱想了一会,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她醒了过来,惊讶地发现她班上的课代表正坐在她的窗前,眼睛里挂满了泪花。
“老师,你可把我吓死了。”这个小女孩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李老师被送到镇卫生院的时候,她就要跟着来,但被别的老师拦下了。一放学,她就发了疯似的奔跑到了镇卫生院,找到了李老师的病房。中年女医生告诉她,李老师睡着了,不要去打扰,她就一直坐在病床边,看着李老师瘦削惨白的脸,一个劲地抹眼泪,直到她醒了过来。
“小芳,你是干嘛啊,老师不是好好的?”李琴雅心里一热,伸手将小芳脸上的泪痕擦去。
“老师,你以后不可以这么拼命了。”小芳带着哭腔说,“每天晚上我都睡几觉了,醒来你还是在批改作业,要么就在看书,你不要命了。”
“我要命啊,哪有不要命的人?傻丫头啊你。”她将小芳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胸口,感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即将从自己的眼眶中涌出,她忍了几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这个女孩子太懂事了,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她们俩早已超越了师生关系的层面,像姐妹,或者说像母女,反正就是心连着心的那种。如果她要是有一天从柳湾调走,最舍不下的就是小芳和那一帮纯朴善良的孩子们。
“老师,老师——”就在这时,外面涌进来一群年龄都在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他们都齐声叫着老师,质朴得几乎粗糙的小脸上都带着焦灼乃至心痛的神色,在他们心目中,李老师就跟妈妈一样。
李琴雅从病床上支撑着要起来,却被几双小手紧紧地摁住了。有个小女孩从背后拎出一口袋苹果,放在她的床头的小桌子上。“老师,这是我们几个凑着买的,等你好点,就吃个苹果吧。”
李琴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任自己的泪水汹涌而出,铺满了整个脸颊,仿佛这些天来的种种伤心和委屈都要随着这温热的泪水冲刷殆尽,剩下一个回归平凡的自己。
学生们七嘴八舌安慰了一会自己的老师之后,一个个如释重负地跟她道别,走出了病房。
小芳执意留下来,忙碌了一会,又拎起水瓶帮她去冲开水去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一个人,一片在喧闹过后深刻的寂静。而她的心境似乎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一个人越忙碌,似乎对人生的体验就越简单,有时会简单到跟一架机械运转的机器差不多,而一旦病倒不得不躺在床上的时候,人生中的许多美好和感动却一下子纷至沓来了。
“要是我们都死心留在柳湾,难道不行吗?这里的孩子们太需要我们了,为什么老想着要走呢?难道那些自愿到西藏、云南等边陲山区教书育人的人都是傻子吗?”李琴雅自己在心里对着另一个自己说着话。县城对她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她跟陈锋之间算是真正的爱情吗?这些问题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根本用不着去想,但现在,它们都很鲜活地跳到她的脑海里来了。
(待续)
日期:2004-6-1 12:05:08
19
毕竟到十二月底了,天气分外地凉了下来。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路面刚刚被打湿,最大的好处就是车子过后不会扬起漫天的灰尘了。远远近近的村庄在萧索的天空底下静穆中,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田野一片连着一片,向天的尽头延伸而去,仿佛比秋天的时候看起来更加开阔了似的。表面的确是荒凉极了,但也许那黑黢黢的土壤里正埋伏着生机,预备忍受漫长的严冬的寒冷,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突然爆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在浩瀚的晴空下,狂放地渲染着,恣意地升腾着,倾诉那长长严冬的郁闷和伤痛,礼赞春天带来的活力和自由。现在他终于明白,土地之所以沉默,因为它的确太博大了,没有它不能包容的东西。
夏子新靠在座位上,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但还是感到凉气从脚底飕飕地袭上来,他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多穿点衣服。他喜欢坐车的感觉,一个人靠着车窗,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村庄和田野,他好像也看不够似的。每当坐车奔驰在乡间的土路上,他总是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人生匆匆忽忽的漂泊感,无人可与倾诉的孤独感,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灵。九八年的冬天,我仍驰骋在乡间!他头脑里冒出这样一句有点奇怪的话,连自己都禁不住哑然失笑了。
“我仍在乡间!”他在心里重复了这句话,仿佛要加重某种意味似的。也许对于他这样老是想着上海上海之类的人,这句话的确昭示了某种生存的现实。
林河县城变了样子吗?他好久没有去那了,其实就是近一点的河里镇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去了。像一个在深山里生活了很久突然下了山的人,他感到了某种新奇,觉得沿途的景色都有点陌生了。
这次出行是他没想到的,因为按照正常计划正是天昏地暗做模拟试卷、看专业书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出来的。他之所以要去林河县城,原因很有点荒诞的意味。县教委中教科每年一届的初三政治中考形势分析研讨会,年年参加的董老师因为脚扭伤了去不了,冯运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了。在柳湾中学,他虽然主要是以一个语文老师的面目存在的,但他同时还代着一个初二班和一个初三班的政治课,虽然是发挥了他专业课的特长,成绩也远远比老董代的好,但去年的研讨会还是他并没有机会参加,原因很简单,一个学校的名额只有一个,老董是老教师,跟冯运来的关系又很铁,如果让夏子新去参加了,那不是说明他老董不行了吗?政治教得再好,也没有人正眼看你,因为那是副科,再说跟老教师比,那是没有出息的事情,要斗就跟年轻的斗,那样才会碰撞出火花来,这是冯运来一贯的观点。所以,老教师在柳湾的日子都比较好过,换句话说,他们都退居二线代起了副科,考好考坏早就无所谓了。
这次可以见到师姐苏珊了!虽然这个捡来的机会曾经让他很不快,但一想到在这个有点特殊意味的年底可以出门透透气,能和原来在师专的同班同学聚一聚,尤其是跟正在考研的师姐有一个面对面的交流,这样的机会也是不可多得的。苏姗已经考了两年研究生了,但都是给英语拖了后腿,今年报名的时候,两人在青州教委碰了个正着。很搞笑的是,两人都拿着当地乡政府开的介绍信,他当时打趣地对她说:“师姐,凭你长得这个俏模样,到县教委肯定能开到介绍信,你怎么不去试试哪?”没想到师姐把杏眼一瞪,说:“师弟啊,你可太天真了,让教委知道了,我还有这碗饭吃?”“我要是你,就找个人嫁了,不考研了。”他说。“可是你不是我啊,”师姐哈哈大笑起来,“我才不要嫁人呢,结婚一点意思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人家说在乡下每一个想考研究生的人差不多都是犯了神经质的人,或者说是个怪人,师姐真的算一个,但自己算不算一个呢?他感觉自己很正常啊,但为什么柳湾中学不少老师看自己的目光都有点怪怪的,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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