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废铜(研究生是怎样炼成的)》
第30节

作者: 漫游者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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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老惯例,他拿出单词小册子将数十个单词复习了一遍,然后闭上眼打了一会盹。他能感觉车轮在路面上狂奔的震感,觉得人如果把自己交给一堆奔驰的钢铁,那么就只有听天由命了。有谁敢说自己坐的车子就永远是安全的?那些在车祸中丧生的人们, 谁能够预测到厄运行将降临而能够在中途突然下车的?人生就像上了一辆永远向前奔驰的大车,那滚滚的车轮你并没有能力去阻止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被它带向哪里,只知道这一车的人包括自己总有一天要被它抛弃下来。车子还是要向前,向前似乎是它的目的,更是它存在的方式,永远有这么一车子人,但已经不是你我了。想到这里,他略略睁了一下眼睛,车上的人已经从上车之初喋喋不休的交谈转变成沉默的一片了。一种人生如寄的感觉忽然袭上他的心头,使他的雄心壮志如同失了血似的惨白。这短暂的卑微的肉体,却是人类思想赖以存在的容器,思想即使强大至极,但这容器一旦破裂,它并也只有如轻烟般散去。

  “人生充满喧哗与躁动,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又一次想起莎士比亚这句名言,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人活着其实是需要由一根根拐杖支撑着的,比如爱情,事业,还有如他考研这样一类的梦想,否则就会觉得这么长的路没有办法走下去。这么辛苦这么艰难去考研的意义究竟何在?就如同一头老黄牛拉着一个大车要翻越一座高山,当它埋头拉到半山腰的时候,却突然抬头对翻越高山的意义产生怀疑了。这是很致命的。一个人做着梦的时候,你万不可去把他摇醒,否则他就会陷入“梦醒了,却无路可走了”的地步。现在在柳湾他还在一心做着自己的梦,但不少人却在拼命地要摇醒他,要让他跌落到硬硬的、荒凉的现实中来。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李琴雅在被抬上车子上时那张比白纸还要惨白的脸。梦一旦真正醒来,也许一切都完全改变了,这段如诗人海子所称的“高原般的日子”就永远不复存在了。

  一路思绪折腾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驶进林河县城车站了。他从位子上站起来,跟在别人后面下了车。脚一落地,扑面而来的喧闹使他从一个自诩的思想者回归到了茫茫人海中的一个俗人。在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刚从乡下来的灰头土脸的穷教师而已,更多的人甚至压根儿就没有正眼瞧他,谁不在焦灼地为生活奔波啊。

  出了车站,他一下子就被淹没在车流人流杂乱不堪的喧嚣之中,刚才在车上的所谓思想被这些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得的生活进行曲彻底埋葬了。也许在某个深夜它还会醒来,但此刻它真的逃得无影无踪了。他的心反而平静了许多。甘心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也许比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要好得多吧。
  他将那个跟了他多年的破皮包拿在手上,按照研讨会通知上的地址,找到了荷花宾馆。进了门,他就看到大厅里竖着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参加全县初三政治研讨会的同志,请到二楼会议室。”他上了二楼,发现会议室的门大开着,里面已经黑压压坐了不少的人,有个女的正在嗓门很大地说着话。看来自己虽然坐了最早的一班车子,但还是迟了一点。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就走了进去,在入口处的桌子上有人在负责与会人员签名和会议材料发放,他在一张已经写满了名字的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拿了工作人员交给他的一叠材料,低着头走到后面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正在讲话的女人是县教委中教科的蒋科长,上次到柳湾检查工作的时候,夏子新远远地见过她一面。现在如此近距离看着这样一个身躯肥胖的、如同弥勒佛一样的女人,他还是吃了一惊。她就是为冯运来在柳湾搞教学改革叫好的人,也是冯运来口口声声所谓的“县里很支持”的支持者。她说话的大意是这次研讨会很重要,大家要充分切磋交流,把全县初三政治的教学水平提到一个新的水平。夏子新听着这样的话,觉得已经不仅仅是厌恶的感觉了,他简直为搞政治的女人悲哀,这种女人长期浸染官僚的习气,已经变得不男不女了。这个蒋科长是县教委的元老,连教委主任张卫文都惧她三分。她既抽烟也喝酒,跟一个男人的爱好差不多。因此,冯运来很会投她所好,每年春节前都买了不少好烟好酒去孝敬她,当然也忘不了将土特产提上大包小包的。

  蒋科长说完开场白之后,下面的教师都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并不是她讲得多么好,而是中国人都有的那种条件反射,领导说完话听不到掌声是不可原谅的,别人鼓了,我也鼓两下,多少无聊的掌声就在大大小小这样的场合喧哗着,许多人早已习以为常了。蒋科长在一片掌声中已点着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很享受似的。对她来说这种会上的发言太多了,她都懒得准备什么材料,四平八稳的话说上两句,完了这个差事就行。她顶多假装认真听完一个老师的发言,就会起身离开的。

  接下来首先是县一中的政治教师发言,完全是念写好的稿子,好像离开了稿子什么也谈不出似的。大家都在打开材料看,有的就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了。这一读不要紧,第二位发言者也跟着模仿,还是照本宣科,时间就被拉得很长了。主持会议的县教委教研室的一位副主任就急得抓耳挠腮,在第三个中学教师发言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插了一句:“每人发言谈精髓即可,不要念稿子。”但大家已经习惯了念稿子,谈精髓的事可就难度太大了。接下来的发言就有点搞笑的意味,一位女教师一开始就念稿子,虽然普通话非常漂亮,但没有人能忍受她这样念下去,她的稿子可有五页纸啊。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看她的目光都有点怪怪的了,已经声明不要念稿子了,竟还有这样不知趣的人,真是难以理解。而这位女教师呢,她继续抑扬顿挫地读着稿子,还很陶醉的样子,好像对这些反应根本就没有看见,似乎她这么标准的普通话如果不坚持念完稿子就不能给在座的留下深刻印象似的。那位副主任已经急得有点像猴子翻白眼的样子了,左看表又看表,但遗憾的是那位女教师就是不看他。他实在不好拉下脸当场打断一位女士的发言,只好抓起笔在一张纸片刷刷写了什么,叫一个工作人员递到了这个女教师的手上,女教师用眼瞟了一下,读稿子的速度猛然快了起来,但一分钟之后恢复如旧。有不少教师翻翻她的交流材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么好的普通话因为不合时宜而被糟蹋了。

  “人在什么时候都要有自知之明啊。”夏子新在心里说。因为,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总要自讨没趣的。
  研讨会越开下去越沉闷,夏子新就等着早点结束了。他己经看到了苏姗坐在前面的位子上,他发现她的背影有点瘦削的感觉,他感觉这个背影含蕴着许多人不知道的艰辛,现在他却完全可以感知了。苏姗回过头也发现了他,惊喜地向他点了点头,对在这样的场合相遇,她显然感到很意外。而夏子新知道,作为县三中的政治骨干教师,苏姗一定会来的。

  苏珊比他高两届,他考进去的时候,她差不多就在忙着找工作了。一次老乡会上认识之后,他们都相见恨晚似的,经常在一些谈人生,谈文学,谈哲学,或者说什么都谈。苏珊长得有点像电影演员陶虹,但思想却深得很,酷爱哲学,读的都是中外哲学家的名著,三年师专也算是满腹诗书了。尤其令他惊叹的是,她把一本《周易》读得破了边,而且颇得精髓的样子,差不多可以给人看相预测命运了。在他眼中,师姐苏姗是个很特别的人,性格封闭而固执,但谈论起思想来却给人很深邃的感觉。她性格耿直,对浅薄的东西向来很不屑。记得有一次,他的一篇文章在全国一家较有影响的文学刊物发表了,他为此沾沾自喜,时不时地在人前提起来,苏姗就给他写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你还没有飞起来,就这样爱惜自己的羽毛了。”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他那颗虚荣的心,从此他沉默了许多。他在心里感激这位师姐,她的这句话他将牢记一生,也将受用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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