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新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师兄孔文超所说的铜堂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在庆州五中的后面的一个弄堂里，样子破败不堪，外面的墙壁上还爬着许多枯死的爬墙虎的黑藤子，门口堆着不少垃圾，顶上还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夏子新走进去，服务台里站着一个模样清纯的女孩子，正低头在一个本子上画着什么，见他进来，就抬头问道：“要住宿吗？”“是啊，”他答道，“你们这里小单间一晚多少钱？”“十五。”那个女孩答道，一边用圆珠笔的笔帽顶着自己的鼻尖，一边拿黑黑的眸子打量着他。“倒是不贵，帮我开一间吧，住三天。”他说，一边从包里往外掏钱和身份证。

　　“你也是考研的吧？”那女孩看着他，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他有点惊奇地看着她。
　　“我们这儿都住下好多了，你再来迟一点，就没有房间了。”女孩说，脸上始终微笑着，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哦，是这样啊，”他说，一边拿笔开始在旅客登记表上填着，一边问她，“是不是每年这时候都会住这么多人啊？”
　　“是啊，每年这时候差不多都会住满的。”女孩说，转身在一堆钥匙里找着，“每年的考场都设在五中，我们这里离五中最近啊，又很安静的。”
　　“哦，难怪呢。”他填好了单子，交给那个女孩，女孩简单地看了一眼，就将一把钥匙交到他手中，“你是第一次来考吧？以前没有见过你嘛。”她看着他，微笑着说。

　　“是啊，你真聪明，”他还给她一个微笑，又想起了什么说，“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孔文超住进来了没有？”
　　女孩在登记表上查了一会，抬起头对他说：“没有，他是你的朋友吗？”
　　“嗯，”他点了一下头，心想孔文超这个家伙也够懒的，白渡中学离庆州城比他们柳湾还要近一点的，看来不到天黑这家伙是来不了了，“他来时，你告诉他到307房间找我，好吗？”
　　“好的，我会告诉他的。”女孩愉快地答应了一声。
　　夏子新拿了钥匙，沿着吱吱作响的木板楼梯上了三楼。心想孔文超他们每年之所以都选中这个地方住下来，不外有两个考虑，一是离考场很近，二是这里便宜，可以省下一点钱。打开307房间的门进去一看，他吃了一惊，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破椅子。床上的被子看起来不仅很薄，而且好像很久没有洗过一样。地面也坑坑洼洼的，这里那里还有一些纸片和垃圾。墙壁上的石灰也剥落得厉害，仅有的几块白一点的地方还被好事的房客涂得一塌糊涂。这真是一个档次低得不能再低的招待所，难怪一晚才收十五元呢。好在这个地方与街面离得比较远，连汽车的声音都一点也听不到，安静得很，倒是个安心准备考试的好地方。破点就破点吧，他想，自己是来考试的，又不是来享受的，只要有一个安静的容身之地即可。他简单地将床铺理了理，将包里带的几本英语、政治还有专业书掏出来放好，然后躺下来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虽然明天就要考试了，但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休息，这么多天来的高强度复习，特别是冲刺阶段的苦战，差不多快把他这个人给压垮了。现在，该放下一切包袱了，不就是考试吗，没什么大不了的，长这么大，也不知道考过多少次试了，虽然他对人活着就得一直参加各种各样的考试很反感，但这个游戏规则在他出生之前就有了，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在这样的规则里做过游戏的获胜者吧。这样想着，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被一阵啪啪的敲门声惊醒了。他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拉开了房间的门。
　　“你挺早的嘛，这么积极，都复习好了？”孔文超站在门口，大大咧咧地说。他穿着厚厚的羽绒衫，像吹足了气的气球一样，连门框也显得小了。
　　“哪里复习好了，就这么考呗。”夏子新把孔文超让进了屋，找了一个纸杯，从热水瓶里给他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孔文超说：“师兄，来，喝点热开水暖一暖，这个鬼天气真够人受的。”
　　“年年都这样冷，没办法啊，”孔文超喝了一口开水，揉了一下冻得通红的鼻尖子，笑笑说，“我们国家好奇怪的，高考嘛，放在最热的七月份，研究生考试又放在最冷的腊月底，是不是真的要实践古人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肌肤，空乏其身’呢？我看高考的时间要改，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时间也要改改了。”

　　“师兄不亏是师兄啊，能看到最本质的问题，”夏子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转过身笑着对孔文超说，“可是，这也不是你说改就能改的，中国的事情难着哪。”
　　“现在研究生越来越难考了，”孔文超叹了一声，说，“不知道你看了报上登的今年的报考人数，我靠，已经超过三十万了，录取人数却没有增加，这不明摆着许多人在做无用功吗？”
　　“是啊，现在随着高校扩招，大学毕业生工作越来越难找了，”夏子新深有同感地说，“你想想，找不到满意的工作他们有不少就选择了考研，这些科班出身的正规军一加进来，我们这些农村游击队可就不堪一击了，能考上的也是死里逃生的，的确称得上凤毛麟角啊。”
　　孔文超掏出香烟，扔了一根给夏子新，两人点着了烟，一会儿整个屋子里就飘满了烟雾。
　　“听说明年研究生要首次扩招，你看有可能吗？”夏子新问道。在潜意识里，他更关心的是明年的情况。

　　“扩招不扩招关我屁事，明年我也许根本不考了。”孔文超吸烟的速度真快，一根烟三下两下就烧到烟屁股了，他扔掉了它，叹口气说。
　　“说不定你今年真的走掉了呢。”夏子新看着他说。
　　“根本不可能的事，”孔文超合起双手在脸上从上到下抹了一把，好像这样就能赶走这些天来备考的疲倦似的，然后说，“自己几斤几两，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像你这样的，运气来了就考上了。”夏子新说。
　　“运气？我的运气向来很差，我也一直不相信什么运气不运气的，”孔文超站起来，也许是脚冻得生疼需要活动活动了，他跺了跺脚，朝两只手上哈着热气，冲着夏子新说：“天下什么考试都有可能靠运气，但考研绝对靠的是实力，特别是英语，那真叫硬碰硬，我真想不通，有些龟孙子怎么能考八十多分的，我要是能考个五十五分就知足了。”

　　“没有英语拦着，那中国的研究生还不泛滥了？”夏子新说，感到一股寒气已经上升到腰部了，看一眼窗外，天色正在暗下来，风也越刮越猛，室内的温度正在降低，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夜里说不定还要降雪，明天在零下几度的严寒天气里考最重要的英语和政治两门课看来是避免不了。
　　“农村考生最怵的就是英语，城里的考生可以上这个辅导班那个辅导班，我们完全靠自己摸索啊。”孔文超怨气好像很大地说，“不是英语，我早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