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姗看见他的绝望，也如同看见了自己的绝望，人生无论填充什么样的内容，都永不能消除那时时从内心深处浮起来的绝望。即使你再快乐，但在那些快乐的间隙，这种绝望感还是如细细的气流袭上来，包裹起你那颗脆弱的心。

　　“子新，”苏姗叫了他一声，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在呼唤着他的灵魂，“我想跟你说一句话，人生原本就是虚无，我们要在这虚无之中建立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义原本是空虚，我们要在这空虚中索取生命的意义。”
　　“哦，”他感到内心的某部分隐秘被击中了，这样的话对于他这样爱钻牛角尖的人的确如同一剂良药。
　　“师姐，你为什么不结婚？”他终于问出了这句很久前就想问她的话。
　　“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苏姗睁大了眼睛。
　　“我就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他说。
　　“一定要说吗？”苏姗用手抚摸了一下脑门，已经有些支持不住的样子了。

　　“一定要告诉我。”他也感觉有些头重脚轻了，眼睛恍恍忽忽地盯着苏姗那张醉意朦胧的脸，感觉她一下子不真实起来。
　　“我爱过的人他死了，高中时候就死了。”苏姗说，脸上闪现一丝惨白，眼圈也红了。“他有三本日记，我也有三本，都是记着我们彼此的，拥有它们，我已经足够了。”
　　夏子新不禁啊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掉进了一口深深的井中。
　　日期：2004-8-27　0:27:19
　　30

　　虽然寒假可以呆在家里十天半个月的，但夏子新还是过完了三天新年，年初四就独自一人从五岭村回到了柳湾中学。一走进破败的校园，他就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废弃的破庙里似的。没有一个人影，也绝看不到另外的活物，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热闹永远是人给的，他这才真切地感到校园里原来那种永不停息的闹腾劲儿其实都是那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孩子们给的。不过眼下他倒是很需要这样的环境开始新一轮的复习，他从年初一就躲在家里看英语了，但家里人来人往的，太吵了，根本静不下来心看书，所以他丢开了那些乐悠悠过着年的村里人，也没有听从父母亲的劝告，执意要早点回学校。在他看来，农村的过年越来越没有味道了，很多人都是在打麻将等赌博中度过的，除了听到一片洗牌的声音，他已经感觉不出过年的任何气氛了。

　　“不甘寂寞的人向人群跑去，而孤独者转身走向旷野。”走在校园中那条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时，他莫名地记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话，但具体是哪本书已经模糊不清了。从过年的气氛中脱身而出，这个举动很有象征意义，表面他不但与柳湾中学的一些人有着深重的隔阂，也在不经意中疏远了故乡那些熟悉的人们。在他选择的这条道上，能够与他同行的人越来越少了，从另一面看来，他走入了一个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可理解的怪圈，浑身上下都很有点偏执狂的色彩了。

　　他打开自己那间外表看起来很是寒碜的宿舍的门，走进去的刹那感觉精神苏醒了，这个小小的空间虽然破败不堪，但却是完全属于他的空间，只要把门一关，他就可以在这里自由自在，胡思乱想什么都行。
　　他放下背包，也顾不得休息，拿起扫帚先将地面打扫干净，把桌子上的灰尘擦了几擦，又花了不少将去年年底去考试前翻得到处都是的各类复习书重新整理归类，将要看的英语复习书抽出一本放在桌子上。一个人真好，属于一个人的时间很宝贵，一开学什么事情都来了，那时想看书也身不由己了。第一次考研的结果似乎用不着等到三月、四月份的，现在他就可以判定肯定没戏，必须要从头开始，与其等到分数下来浪费那么多时间，还不如先入为主，占据下一年考试复习的主动权。经过第一次考试的洗礼，研究生入学考试卷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那么神秘了，虽然英语让他感觉很受伤，但从现在开始卷土重来，再去考时他应该是有充足信心的。正是这旺火一样燃烧的信心，使他在新年的气氛中远离了人群，像一个勤劳的庄稼人一样，为了来年有一个好的收成，就早早地来侍弄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一切收拾停当，他打开煤气灶烧了点热水，洗了一把脸，仿佛要将去年的一路风尘洗去似的。然后，他拿出墨汁和毛笔，挥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样两句他非常喜爱的充满豪迈激情的话，等稍干了之后，将它端端正正地贴在书桌上方的墙壁上。看了半天，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毛笔在挂历上将今天的日期画了一个圆圈，在挂历的空白处用小字写下了屈原那两句著名的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至此，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精神上的一次自我更新，感觉到浑身充满了一种新的力量，虽然前路仍是层峦叠嶂，迂回曲折，但他又一次满怀信心地出发了。

　　他翻开桌子上的那本朱泰祺主编的英语阅读理解大全，打算寒假这十来天做个三分之一。去年因为时间来不及，这本书才看了一点点，后来听孔文超他们说，这个瘦老头的书其实比王长喜编的要好，这也是他决定首先看这本书的一个原因。一来去年给王长喜折腾得够呛，效果也不见得多好，二来这瘦老头编的书他几乎没怎么接触，有一种新鲜感，可以提高做题目的兴趣。另外，听说，曹其军编的书也不错，适当时候他要去一趟省城，买上两本，反正今年再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些据说到处讲课、坐在飞机上睡大觉都能大把赚钱的教授们，现在都成了考研者心目中的圣人，能当面聆听他们讲课对一个考研者来说就等于是朝圣。可惜，像他这样躲在穷乡僻壤的考研者，上一趟县城都不容易，何谈去那些煌煌高等学府花钱听这些圣人们讲课？就只好花点小钱把那些挂了他们名的书买来几本，自己慢慢捉摸，致于到底能捉摸到什么程度，就看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没多一会，夏子新就沉入了做题目的境界中，几乎忘却了周围的世界，连寒冷也感觉不到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感觉肚子饿得有点呱呱叫，这才放下笔站起身来，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得麻木了。他慢慢从椅子边挪动出身子，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想下点面条充饥。这时候要是在家里，老妈肯定已经将热饭热菜端上桌子来叫他了。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走到煤气灶前，准备打开它。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吃了一惊，校园里人都走光了呀，谁这个时候来敲他的门呢？他满腹狐疑地去拉开了门。门口，冯运来一张胖乎乎的满是笑意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冯校，是你？”夏子新感觉有点猝不及防，好像某种秘密被人窥破了，脸上也显得不大自然。去年年底考完试跟冯运来基本上就没有怎么碰面，自己是有点刻意躲着他的意味，因为一见到他，就感觉面对很多无奈的问题。
　　“我来转转，放寒假学校里一个人没有，不放心啊。”冯运来说，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脸上呈现那种酒精刺激下常泛的酡红色，过年这几天他吃得肚子好像更大起来了，将毛料大衣的前摆高高地顶了起来。“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该不会给我拜年的吧？”说着，他就抬脚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