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嗯，我……正准备去你家呢。”夏子新一时有点结结巴巴了，但还算他反应比较快，立马接过了话头。他这才记起来柳湾中学的青年教师有个习惯，就是在每年的年初三四要给冯运来拜年，去冯校家免不了都要提个大包小包的，冯运来也特别注重谁来了谁没来，谁要是没有来这一年就少不得要穿穿他给的小鞋。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厉害，过年谁家不去，也要去冯运来家。加上柳湾镇这个转学那个升学的，都趁着过年来他家搞感情投资了。所以从年初一到元宵节，甚至到开学前几天，冯运来家天天都有人来，东西是收了不少，可忙坏了他老婆周玉花，每天都要准备一桌子菜，吃完了还要洗呀刷的，累得连打麻将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家里客人前脚一走，后面两人就要拌上两句嘴。冯运来却不管那一套，照样年年过年都收个盆满钵满。有些东西他转手又拿去孝敬县里或庆州城里能决定他命运里的头头脸脸的去了。

　　“我家中午有一大桌人，年轻教师来了不少，你去了更热闹。”冯运来笑着说着，一边拿眼瞟了一下夏子新摊开在桌子上的书，但他立刻掉过脸像没有看见似的，盯着夏子新的脸问道，“试考得怎么样啊？”
　　“不好，没指望。”夏子新说，眼睛看向窗外。
　　“不会吧？你花了那么大功夫复习啊，”冯运来心里也料到这样的结果，但嘴上却还装出酸巴巴的口气说，“考上了研究生可不要忘了我哦，准你三天假我是顶着金校长很大压力的，老师们反应也很强烈，毕竟在期末考试嘛，影响的确不好，我都把你扛下来了。”
　　“谢谢冯校。”夏子新说，看到冯运来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想到那天晚上看见楼霞从他的宿舍出来的情景，他就止不住感到一阵阵恶心，要不是还要在他的屋檐下混饭吃，他就要站出来将他的丑恶行径公之于众了。
　　“谢什么，我对青年教师一贯是关心爱护你也不是不知道，”冯运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个来回，停在夏子新的面前，好像很掏心地说：“你啊，很有才，这个我知道，就是有点好高骛远了。我一直在拉你，但你不改掉这个毛病，我再拉也是白搭啊。”

　　夏子新低头不语。他不知道说什么，冯运来这样的话跟他说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他根本就不以为然。自打那次教学检查，他被冯运来叫到办公室跟那个弥勒佛一般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的蒋科长见了一面，听了这位冯运来奉若神明的老女人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冯运来对他态度也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跟汪文水火拼影响这么坏的事情也让他想法设法压下去了，此后总是找这样那样的机会跟他谈心，连在期末考试这样的关键时刻他请假去考试都没有太为难他，这些与以前相比不太正常的举动都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冯运来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柳湾中学的人不多，但很复杂，”冯运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般地对他说，“你还年轻，好多事都还没有经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年轻气盛的，到头来还是得认命。以后为人做事要多留个心眼，不然，就凭汪文水一个人就够你受的，何况看不惯你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呢。”
　　夏子新不想再听他唠叨下去，但又不能赶他走，只赶到刚才的好心情现在被他糟蹋得差不多了。他真的想不通，人活着难道就非得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天天打交道吗？
　　冯运来见夏子新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自己也感到了无趣，他叹了口气，对夏子新说了句“等一会就去我家，我等你”，就背着手，摇晃着走出了他的宿舍。
　　夏子新看着冯运来的背影消失在食堂的拐角处，站在窗口愣了老半天，好像失去了思维能力似的。回到书桌前，合上那本英语书，他决定马上就去冯运来的家。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不在这个柳湾混下去了。
　　他从抽屉里拿了夹在书里的一百块钱，锁好门，走了出来。到了柳湾镇百货商店，他买了两瓶酒、一条香烟，他早知道去冯运来家这是最基本的，再少了他的脸色就难看了。一百块钱就所剩无几了，自己这个月的生活费一下子没了，看来要勒紧自己的裤腰带了。“就当买给狗喝的吧。”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将两瓶酒装进了一个黑色的袋子里，又把那条烟放了进去，然后提起袋子向冯运来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冯运来家门外，还没有走进去，他就听到大嘴的说话声，这小子倒是越来越灵光了。他走进去发现一屋子的人，除了大嘴、沈从牧、初一、初二年级的几个青年教师，他惊讶地发现柳湾乡的鲁乡长也坐在桌子边。
　　“好你个小子，这么远也赶来了。”大嘴过来在他的肩上捶了一下，欣喜地说。
　　“我从学校里来的。”夏子新说，一边悄悄地将手上的黑色袋子靠在一个墙角里。冯运来看在眼里，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也许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过来招呼夏子新坐下来，因为人多，已经坐不下了。冯运来就叫周玉花从麻将室里端来一个凳子，他这才勉强坐了下来，幸亏坐在大嘴身边，不然他要别扭死的。
　　“年初四就来学校干嘛啊？”大嘴还在大声大气问，夏子新对他嘘了一下，叫他不要再问下去了。大嘴领会了意思就不做声了。夏子新知道大嘴主动靠近冯运来，主要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一直弄得他心神不宁。自从上次乡政府宣布要从柳湾中学选一个教师去做镇丨党丨委办公室的干事，唯一符合条件的大嘴本来是可以高枕无忧的，但听人说张华闵改动了自己的年龄要跟他竞争，他才慌了神。听说冯运来跟鲁镇长关系很铁，就来搞曲线救国了。今天鲁乡长坐在这里，肯定是别有深意的。夏子新看一眼这个油头粉面、神色倨傲、皮肤保养得跟女人差不多的鲁乡长，心里真的有说不出的厌恶。这个家伙自己吃喝嫖赌不说，还乱拍脑袋搞政绩工程，把柳湾的百姓害苦了。去年开春这个柳湾百姓的父母官不知到哪儿考察回来，大手一挥，要全乡人民都来搭大棚养鸡，不愿意养鸡的农户要强制去养，养鸡大棚要集结成片、整齐统一，看起来壮观有气势，要让上面来检查的领导赞不绝口。但内在的苦楚只有柳湾的百姓知道，有的家庭本身温饱还没有解决，这下背了这么多债来养鸡，沉重的负担压得许多家庭透不过气来，都指望鸡养出来卖了钱好还债，但令这些养鸡户伤心的是他们养出来的鸡根本就没有人要，原先承诺要收购活鸡的某公司忽然改口不收了。许多鸡就这样困在了笼子里，而要债的人却火烧屁股一样在后面催了。这位乡长大人倒不着急，整天开着用养鸡户们血汗钱购买的桑塔纳在柳湾街上横冲直撞，有一次差点给愤怒的养鸡户把车子给砸了。

　　这时，冯运来老婆周玉花开始上菜，上杯筷，脸上完全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冯运来挺着啤酒肚站起来，给鲁乡长一一介绍了几个青年教师，介绍到大嘴的时候明显语气加重，内容也多了许多，明眼人可以看出，大嘴已经对冯运来奉献了不少，不然他不会这样卖力的来力荐他的。
　　“鲁乡长，我陪你一杯。”大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化了，倒满了一杯酒，走到那个不可一世的鲁乡长面前要敬他的酒。
　　“强将手下无弱兵嘛，这些小年轻不可小看哦。”鲁乡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端起酒杯看着冯运来说。
　　“还要靠你乡长大人多多栽培啊。”冯运来说，在椅子上仰身坐下，满足地大笑了起来。
　　夏子新看着大嘴在这个油头粉面的鲁乡长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忽然感觉他陌生了起来。听着冯运来跟鲁乡长互相拍着马屁肉麻的话，他感觉胃里的东西一阵阵往上漾，只希望这顿滑稽的饭局早点结束。
　　31

　　电话铃响了。冯运来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去接，昨晚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爬上床睡了没多久，瞌睡正像山一样堆在他的眼上。但这个电话却一阵比一阵紧，好像要是不接它，它就要这样一直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