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阵轻微响动之后，门拉开了，露出一个女孩子的鹅蛋脸，两只眼睛亮亮地审视着门口站立的两个人。她穿着一个浅蓝色的羽绒衫，头上戴着一顶鲜艳的小红帽，脸色很白净，模样倒有几分可人。她一眼认出了夏子新，对冯运来倒是有点陌生。
　　“蒋科长在家吗？”这个女孩冯运来也不大认识，只好像在那里见过，他马上意识到可能就是蒋科长的侄女，就裂开嘴笑着问道。
　　“春玲，是冯校长，让他们进屋吧。”里面传出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是蒋科长，但没有看见她走过来。
　　这个叫春玲的女孩听姑姑这么一说，脸上微微的红了起来。在夏子新跨进门里的刹那，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心里一下子像被个小鹿撞了一样咚咚跳了起来。

　　“你们到了，挺快的呀。”见两人走到客厅，蒋科长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晃着肥胖的身子过来跟他俩打招呼。
　　“从国道走的，一个小时还不到。”冯运来在墙角放下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笑笑说。
　　“你看你，又带来这么多东西，哪来这么多客套嘛。”蒋科长故作责备的口气对冯运来说，但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意，人家上门带东西来，她这两句客套话总要例行公事般说说，到现在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了。
　　夏子新也将手上的东西靠着放好，直起身来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各种摆设，他真的感到很吃惊，这个房子真是太宽大了，布置也非常讲究豪华，乍一看真的跟一个总统套房差不多，大概足有一百二三十个平米吧。客厅里摆放着一对米黄色的真皮大沙发，前方摆着一台三十四英寸的超大屏幕彩电，两边还配了VCD等音像设备，再往两旁摆着栽有椰子树等热带植物的大盆景，靠阳台的边上还有一个大玻璃鱼缸，里面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鱼儿正在欢快地游动。地上铺着光滑而有直感的黄杨木地板，不要说纸屑，就是一丝灰尘也绝难发现。这就是县教委一个科长的家，夏子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怔在那里老半天没有移动脚步，他忍不住地想，白萍的老爸是县交通局的副局长，她的家也是这个样子吗？

　　“小夏啊，别愣着，来吃点水果。”蒋科长微笑地看着夏子新，招手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把盛着切好了的哈密瓜的果盆向他跟前推了推。
　　夏子新有点拘谨地在沙发上搓着手，在强大的物质面前，他的精神想逃遁了，他感到受到了压迫，除了这咄咄逼人的物质，还有权势，都对他产生了沉重的压迫。他有点后悔到林河来了。冯运来来的时候只对他说顺便到一个领导家去有点事，没想到是到蒋科长家来，这个老女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很不好，尤其是她像男人一样坐在椅子上抽烟的样子。

　　“怎么，有校长在场不敢吃？”蒋科长笑了起来，转头对冯运来说，“你要带头吃，不然小夏不吃啊。”
　　“小夏，蒋科长叫你吃你就别客气，”冯运来看了夏子新一眼，一边自己拿起了一块哈密瓜吃了起来。夏子新也只好从命，吃了一块，就不打算吃另一块了。
　　这时，那个叫春玲的女孩过来给每个人泡了一杯茶，眼角的余光又扫了一下夏子新。夏子新感觉这个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下子却又想不起来。
　　“这就是春玲，我侄女，”蒋科长指着女孩对冯运来说，“整天呆在厂里，上柳湾镇街上少，冯校长恐怕还不认识吧？”
　　“哦，你侄女长得蛮水灵啊，”冯运来打着哈哈说，“是很少看到，不过也好像见过，柳湾就那么一个巴掌大地方嘛。”

　　“春玲，这是夏老师，在柳湾中学教书，”蒋科长指着夏子新对侄女说道，“你们俩就更不认识了吧？”
　　夏子新一下子记起来了，有一次在柳湾街上的百货店里碰到过这个女孩，当时他们还对视了一眼，但过后就好久没有看到她了。他搓着手，脸上有点不自然的表情，感觉今天这里的气氛有点异样，而他被冯运来带到这里来，好像背后有些什么事情瞒着他一样。
　　“年轻人要多沟通多交流嘛，”蒋科长看了看两个人，话中有话地说，“柳湾那地方小，人也少，互相认识认识总是好事情哪。”
　　冯运来听罢，很快领会了蒋科长的意思，拍了一下夏子新的肩膀说：“别天天就知道看书，到头来这么个好姑娘一个镇上的还不认识。”
　　夏子新脑袋嗡的一声，有点明白冯运来来之前所说的好事是个什么意思了。他真的后悔这么轻率地就跟冯运来来了，现在也不好拿脚走了。春玲也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拿起茶壶走到厨房里去了。

　　“年轻人有追求是好事，小夏啊，听说你在考研究生？”蒋科长向夏子新这边欠了欠身子，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说。
　　“是，”夏子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没有去看蒋科长，但感受到了她目光的压力，简直如芒在背一样难受。县教委明令禁止教师考研，蒋科长知道了，会对自己怎么看，真的要摊牌，自己也只有一条路好走了，那就是辞职南下，一边打工一边考研了，那样就会失去目前这样一个相对安静的学习环境，考上与否的未知数就更大了。
　　“有志气啊，”蒋科长将一根香烟抛给了冯运来，自己也点着了一根，吸了一口，看着夏子新说，“不过，我们县是不允许教师考研的，去年已经明文下了红头文件，偷偷去考的教师，即使考上了，档案也调不走的，最后也是白忙活一场啊。”
　　夏子新沉默不言，只感到更多沉重的现实如乌鸦一般黑压压地向他飞过来，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
　　“县教委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见夏子新把头低着，蒋科长就掉头看着冯运来说，“想考研的人一般都是优秀的青年教师，他们一旦考上，我们教师队伍也就流失了优秀的人才，整个县的教育水平都会受到影响。前两年，连考研出去加辞职去发达地区的，我们县的教师流失了好几十名，可谓损失惨重哪，这样下去全县的教育还不垮掉了？”

　　“是，是，教师队伍一定要稳定。”冯运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子的，看着夏子新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夏子新这样做明显是在拆他的后台，而他拿他竟然毫无办法，希望蒋科长的话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小夏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蒋科长见夏子新情绪低落，怕冲淡了今天的气氛，赶忙岔开了话题，说，“你学习还要照样学，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不让你们考研，教委也不是就把你们按在乡下不管了，适当时候都会招你们到县城来，县一中就是个大舞台，什么才能都能展现出来的，小夏，你好好干。”
　　“听到没？蒋科长对你多关心啊。”冯运来像猎狗一般敏锐地嗅到了蒋科长传递的信息，就是说，如果夏子新不考研了，死心塌地教书，而且跟她侄女的事成了，那么夏子新就有机会调到县城来，而且是县一中，这样的机会可是很多人削尖脑袋也捞不到的啊。
　　夏子新没有说话，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已经失灵了，心里却沉重的要命，为什么从上到下有这么多人反对他考研呢？难道一个人想去选择一份属于自己生活的权利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