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的情形略好，但是司马迁仍然头痛。他看过的历史书多，有的从黄帝就开始记年，相当详细。可惜，这本这样记，那本那样记，彼此冲突，一塌糊涂。

　　太史公研究了史学家老前辈孔子的事迹。孔子编辑《春秋》，详细地记年，甚至记月、记日。编辑《尚书》，则大多不记年。司马迁明白，孔老那也是因为搞不清楚，索性就不写。
　　司马迁比孔子晚生大约四百年。孔老都交了糊涂账，司马迁才不逞能呐。黄帝这些人，《史记》中以“三代世表”一个一个罗列下来，只有顺序，没有记年。
　　下一个表格，“十二诸侯年表”开始，终于有了确切纪年。这一年，碰巧是首都暴乱、厉王出逃的那一年。请牢记这一时间点：西元前841年。
　　两千多年来，世所公认，中国的确切的历史纪年，由此开始。
　　此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不难一一列出，直至今天。这样一个年代之表，织起人物、事件，中国历史，或者说中国历史书上的“大事年表”，从此焕然一新了。

　　日期：2011-11-24　00:13:25
　　No.16
　　确切纪年一立，按说许多问题已经解决。不过，追求精确，是很多人的强烈欲望。比如，一个事件，知道了年，就有人孜孜不倦地希望知道月、日，甚至时、分。就像知道了生辰八字可以窥视命运，有人就想知道精准到毫微秒级别的出生时间（生辰八十字？），以加强预测能力。
　　也有人是单纯的数字控、考据癖、民族主义粉。司马迁的身前身后，都有许多人希望能把这一起点向前推进、将中华文明早期的历程精确化。这种努力的出发点当然可嘉，但是其效果很可怀疑。
　　比如，国家级“九五”重大科研项目“夏商周断代工程”，号称用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学科相结合的方法，研究夏商周三代的年代学，因为级别高、专家猛、花钱多、响动大，极为引人注目。工程结束，一个比“三代世表”精确得多的大事年表炫目登场。但是，其结论绝非天衣无缝，国内外学术界颇有争议之声。

　　这很正常。再一次证明，司马迁时代即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们比他晚生三千年，诸多利器在手，却也无力前推纪年，哪怕是一步……
　　好吧，让我们寄希望于无所不能的科学……或者，已经开发出时间机器、能够穿越回夏朝或者随便什么朝的外星人……或者，神奇的盗墓朋友，要盗出来有文字的……
　　目前，今天，现在，两千多年来，西元前841年，仍是公认最早的纪年原点。
　　也挺好。中国历史够长够连续了，硬要把确切纪年推到比如说前8000年，太难，也不必要。这毕竟只是一个“先前阔”的问题。
　　顺便提一句，在前841年之前，周消灭商的年代意义重大，乃是最明显的缺砖。在司马迁之前，即有不少人费尽心思，以求一得。
　　众说纷纭，至今可得几十种说法，年代最早的为前1130年，最晚的为前1018年。“夏商周断代工程”的意见是前1046年，可供参考。

　　日期：2011-11-26　23:25:59
　　No.17
　　亮点乙：百家争鸣
　　前771年，幽王死，西周灭。
　　前770年，平王东迁，东周开始。

　　东周通常被一刀分作两段。不同学者的下刀处不尽相同。一般按照司马迁的手法，断在前476年。其前后，各有一个响亮的名头，甚至比东周还出名：春秋、战国。二者都源自书名：孔子编辑的《春秋》和西汉刘向编辑的《战国策》。
　　这是危机的年代。从整个社会的金字塔形状来看，顶端的天子和中层的诸侯、大夫势力此消彼长。天子的权力一衰再衰，无可挽回。诸侯、大夫两极分化：努力者、好运者青云直上，懒、蠢、霉者失权丢命。老百姓一如既往地吃苦。
　　上述诸人之外，有一小撮人奇迹般地崛起了。
　　这些人处于金字塔的下层，既不是顶也还没到底，权力、资产、知识都有一点，不多。因为权力、资产少，他们并无太多的既得利益需要维护，所以他们有动力想像明天。因为掌握了知识，他们有能力想像明天。
　　他们是士。

　　这个变动的时代为他们敞开了巨大的市场。每个人都看到，旧秩序将要退场。如果用周公们的礼乐制度代表旧秩序，那么，礼已崩、乐已坏。问题是，新制度将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各诸侯国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士则是最好的参谋。
　　参谋们的想法大不相同，“鸣”的时候，难免会“争”。某些参谋的主张相似，或者彼此有师承关系，被归为一家。所谓百家，形容其多。
　　再多的家，如司马迁的老爸司马谈所说，他们想像中的明天千奇百怪，却都是和谐的社会，一个字：治。
　　日期：2011-11-28　23:41:23
　　No.18
　　道家所谓治，像是一盘散沙，大家各过各的小日子。注意，日子要“小”，才能和谐。老子偶而还讲讲大国的治理策略什么的，庄子基本就一门心思地逍遥游，相忘于江湖了。
　　儒家则希望全盘恢复周公时的旧制度：礼乐、封建。孔子就是周公的超级粉。孟子、荀子虽然也向后看，却没有这么亦步亦趋，而是承认现状，觉得新社会也可以接受。不过，他们总觉得人品比武力更有效，用家的温情塑造国的等级，才是正道。
　　法家和儒家一样，认为社会就应该是金字塔形状的。但是，周天子所代表的制度已经完全过时啦，春秋、战国是拳头说话的年代。当年的诸侯宋襄公，既要跟人打仗，又不肯乘对方之危，结果战败。千年之后，还被伟光正的领袖毛评价为“蠢猪式的仁义道德”。
　　法家只有一个目标：帝国。上面是君主，一个点，下面是臣民，一大片。形象地说，就是金字塔形的社会被极端成了图钉形，或者说，三角裤潮成了丁字裤。
　　今人大约很难理解，法家设计出这样一个夸张的社会，让君主享受至高至乐的境界，置自己于何地？法家中的实践家商鞅、理论家韩非就以近似于自杀式的行动成就了君主和帝国――人玩制度还是制度玩人，真是难说。
　　这二位难兄难弟损大家爽一人顺便自虐的事迹，请见第八章。
　　虽然各家对于帝国的态度不同，但是其间的吊诡在于，帝国强大之时，乃是各家“被”衰败之日。只有在帝国弱小之时，才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可能。

　　种种思想，或许沙子多、金块少。这不是问题。真正的关键，如伏尔泰所说：我也许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说话的自由，尤其是在帝国的背景之下，比起说话的内容，更有意义，更加宝贵。
　　这是帝国形成之前，思想文化领域最灿烂的演出。帝国形成之后，弱小期的放松，更不用说强大期的紧张，都要从这个时代寻找资源。
　　日期：2011-11-30　21:41:39
　　No.19
　　亮点丙：封建制度
　　封建这件事，乃是周公们不得已为之。
　　自己打下的江山，这么大一块地产，没有物业公司，让谁来帮着管理？这始终是皇帝的头痛事。
　　人民？好吧，这是个笑话。
　　亲戚朋友？听起来，这个想法比较靠谱，符合人之常情。周之后的朝代，比如西汉、西晋、明，都按照周公的思路，把一些地方分给皇帝的亲戚朋友治理。一方面肥水不落外人田，另一方面万一有事，亲戚朋友或能出手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