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吊在高处,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害怕了,甚至还有种闲适的感觉。需要我们清洗的都是一些高楼层,悬在这都市的上空,屁股下面车来人往,川流不息,也时常看到远处冒烟的火灾、车祸。这城的各条交通动脉超负荷地运作着,所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所有的嘈杂都是溢出的欲望。生存竞争的压力驱使了人们,忙碌得一刻不休,让人窒息。
如果你跟不上或是挤不进,就变成淘汰者,被边缘化、被多余,被标为失败者而被鄙视。
半空中晃荡,我突然明白了在我阳台上大便那家伙的心境,他不是面朝着远景一边欣赏一边出恭,而是脸朝房间屁股对着闹市,对这滚滚红尘表示了他的悲愤、不屑和宣泄外,更多的,当然是他的无奈。
他会不会在拉出螺旋物的刹那,嘶声呐喊:
去你的!花花世界,给你大便!……
我拭擦着玻璃,面前的玻璃映出我吊在半空孤单的身影,清晰地反映出我目前的境地,卡在这片小木板上的我不能移动,飞鸟在我背后掠过,两根单薄的绳子在风中颤抖,感觉随时会断掉跌下去。
但是,不必同情,谁又不是坐这架秋千上?
这天,我们要清洗A企业商务总部大楼。这家大型集团企业以财力雄厚闻名遐迩于国内,经营产业广涉百货、地产、电子、航运,甚至有部分军工。五十层的总部大楼完全由钢构架和暗色玻璃建成,气派有型。
站在楼之巅,迎着猎猎南风,我做了个深呼吸,被绳索放了下去。
透过顶层深色的玻璃幕墙,特别广阔的总裁办公室显现在我面前,与其说是个的高档办公室,不如说是个博物馆,装饰华贵的墙壁上挂着深褐色的立轴山水古画,房间各处陈列着造型各异的雕刻塑像,或古拙或精美。我所能认出的,是那尊形态丰仪神至的精致菩萨,看去虽然色泽枯涩,却是典型的北宋木雕,绝对价值连城。
如果我是个贼,看到这些,窃喜得心脏病会发作吧。
紧贴着玻璃幕墙的,有个隐形的长方形巨大鱼缸,在背景蓝天的映衬下,两条和人一样长的亚马孙龙鱼在我面前徐徐游过,金属般铮亮的鳞身悬浮在透明幕墙后,宛如两道幻影。圆圆的鱼眼瞪着从幕墙外面吊下的我,嘴巴一合一合得。据说鱼目镜看东西会变小,它俩会不会把我看成是投下的青蛙之类的活物饲料?
鱼缸边上陈列着一尊半人高的青玉弥勒佛,双手捧着圆圆的肚子乐不可支地憨笑着,看去是块翡翠雕的,光是这块料就值几百万吧。
拭擦玻璃的同时,忽然看到在那暗沉的紫檀大桌上,还趴着个人,深色的衣着,一动不动的,以至起先完全没有发现他。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在这顶层,能这张庞大的紫檀桌上打瞌睡的,应该就是那位纵横开阖的A企业明星董事长吧。
像是被过于繁重的功课压趴下的小学生,从那垂靠在胳膊上苍白多肉的脸,我依稀辨别出来,就是经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的那张脸,看去特别苍老疲惫,完全没有了原先那种意气风发的精神劲。
整个摩天楼都是他的个人办公空间,他为何这么沮丧?吊在他楼外拥有最小工作岗位的我有了这个疑问,这实在有些可笑。
他那紧闭的眼皮动了下。
我不敢多看,就朝下方的玻璃墙擦去。根据之前与我们交接的A企业外勤人员的介绍,顶层董事办公楼下是各级高层经理的行政区域,三十楼下是中层经理,四十层下是普通职员的办公楼。
当年这位明星企业家就是从最底层普通一员爬到顶层的。这位财富英雄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呢?
正埋头刷洗到下面两层楼面,突然,头上发出极响的“啪”得。
一抬头,那尊青玉弥勒佛从撞破碎的玻璃幕墙飞出,如同一个亢奋的疯子从我头上四五米处落下,玻璃幕墙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稍后,那位企业家从玻璃窟窿后出现了。
那尊沉重的弥勒玉佛被他扔出来是砸玻璃的,堕在下面的停车场上砸个粉碎。
面色苍白的他看去应该有五十来岁。朝下面看了看,又漠然地瞥了我一眼,不待惊愕的我反应过来,他举起双手,像是投降的姿势,纵身跳出玻璃窟窿,从我右边三四米处呼得跌落下去。
他风中狂拂的衣摆,长久在我脑海里拂动着…
通过艰辛的努力爬到了最高层,又跳下到最底层,直接跳进了地狱,这是种什么样的人生轮回?
或许,他的庞大商业帝国就是他的高空秋千,在这架更沉重的秋千桎梏下,负重下,他动弹不得,一有裂痕,就坠落了…
半空中,总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
日期:2011-10-12 23:47:41
(10)
组长收到希尔顿饭店的投诉,说是半个月前有部分幕墙没有冲洗干净,上面有洗洁剂残余物。组长问了具体位置,才知道是我和小方两个新手的区块。组长大骂了我俩一顿后,带着我俩,去做善后处理。
虽然只是玻璃边缘一些淡淡的痕迹,但是需要重新返工一遍。因为气象预报说今天是阴到雨,这样的天气一般是不适合出工的。但为了向饭店方表示能承担责任的诚意,组长还是叫我和小方下楼重洗。
清洗人员之间必须间隔较远的距离,如果太近,风吹来,有时会把两个人的绳索卷在一起,就容易发生不测了。所以干这行,高不是魔鬼,风才是最大的魔鬼。
不幸的是,这天下午,我们就遭遇了魔鬼。
天色开始还正常,洗了两个小时后突然天暗下来了,我抬头看,西边天空出现了一团团乌云,快速朝这个方向弥漫而来。
从铮亮的玻璃幕墙上看到,大群的鸟朝野鸟楼飞去,它们也在躲避坏天气。在不远处的空中,可以看到一些塑料袋或是报纸在飞舞着。这时我们距离楼顶大约一百多米,楼顶的组长打信号让我们停止清洗,立刻上升。
我感觉气温一下凉了。还没有上升了六七米,一只破旧的塑料袋呼得掠过我的耳边,朝东边飞去,令人惊恐的是,我连着绳索也跟着这只塑料袋飘去,着魔似的,像是被那塑料袋吸了过去。
是股强风,把我四周的空气整个推了过去。
我能做得只是夹紧双腿间的木板,双臂在绳索上缠了两圈,死死捏牢。随着巨大的雷鸣,下起了暴雨。更令人心悸的是,上空飘满了乌云,拂过的云层压得低低的,楼顶上被乌云吞没了。雨极大,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哗哗淌下大量雨水,反射着白晃晃的天光,如同一条河流陡立在半空,河水直接从云上倒流下来。
悬吊我们的绳索上端也隐在乌云里,使我和小方看起来是垂在云下的古法幻术师。
这景象,使我和小方面面相觑,只觉得绳索升上云去太诡异了。
大风越来越猛越来越蛮横,把我和小方吹得在半空中乱荡,一荡就是二三十米,这秋千荡得心脏都要甩出去了。我只能咬牙捏紧绳索,这两根吊绳甩荡中抖得厉害,发出吓人的颤音感觉马上要断。
此时,我明显感觉在我近处就有个魇魔,它狂暴的动作掀起的水雾和碎屑形成一个隐约可见的半透明身躯,虬肌密布的躯体比摩天楼更大,它令人胆战的怒嗥震荡我的耳膜,呜呜地回荡于整个城市,有着使不完的蛮劲,狂暴地拽住渺小的我,猛往天空上扔,往坚硬的楼壁上砸,无休止地发泄着它暴戾的邪火。
它实在太任性了。
天地乱转,时而地面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时而天空出现在我的脚下,完全超出了以往的体验范畴。我觉得胃在抽搐,五脏六腑在错位。这风魔的蹂狞,比最刺激的过山车还要可怕二十倍。
心里拼命祈祷,赶快把我们拉上去!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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