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索隐》
第35节

作者: 于东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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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仔细看看卢俊义见到吴用后说的话:“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则个。在下今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请看,卢俊义明明白白地说要问一问灾,什么叫问灾?就是要请教一下怎样才能化解灾难。“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就是说现在自己正面临一个两难选择,要求其他人给自己一些参考意见。综合起来说就是,卢俊义现在正面临一个两难选择,如果处理不好就会给自己带来灾难。所以,卢俊义很希望找一个算卦先生算一算,给自己出出主意。所谓关心则乱,就是因为卢俊义心里非常焦虑,所以才忽视了潜在的危险,平时的警惕性也都没有了,让梁山人钻了空子。

  可怜的卢俊义啊!人家柴进是黑白两道都通,人家宋江是黑白两道都通,人家扑天雕李应是黑白两道都通,通了不知多少年了。卢俊义竟然还在为通哪条道犯愁,怎么差距就这么大泥?起步太晚了,别人都已经登堂了,他卢俊义还没有入室。
  痛苦啊,黑白二道都不沾边,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提出的著名的需求层次论中说,人总会有五种需求:生理上的需求,安全上的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加入黑道或加入白道,这就是情感和归属的需求。卢俊义怎么能没有这个需求?更何况,就是从一般的生活角度还说,加入一个组织总是必要的。

  人不能生活在真空之中,总要有个三亲六故吧?总要有个仨好俩坏吧?人与人之间总要有个互相帮助吧?我们中国人所说的互相帮助,其实就是互相帮忙违法。我们自古以来就不是一个契约社会,我们中国人不缺契约,缺的是契约的履行。契约都是给无能的人预备的,有能的人哪有按契约办事的?我们把不按契约办事称为“有能力”,把按契约办事称为“傻”。比如说著名的《三国演义》,里面的很多所谓计谋其实就是不按照契约办事。再比如说在外国,一对恋人一起走路,男的闯红灯了,女的大惊:“红灯你都敢闯,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于是分手。但在中国就不同,男的没有闯红灯,女的非常不满地说:“红灯你都不敢闯,还有什么敢做的事?”于是分手。这就是中外的不同。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没有哪个人喜欢被人称为无能。但是,卢俊义就会被亲戚朋友称为“无能”,因为他不能帮助亲友违法。如果有亲友违了法,请求卢俊义到官府去说情,卢俊义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因为卢俊义和官府的人关系不好。事实上,帮助别人以获得别人的称赞,这是人的一种正常的心理需求,也许就是自我实现的需求吧。卢俊义也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也会有这种心理需求。但是,只怕他的这个需求从来都没有得到满足,没办法,谁叫他办不了事呢?长此以往,谁还会和他来往?鲁迅先生说得好,英雄最怕的就是寂寞呀!一身武艺、万贯家财,可就是孤家寡人,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别人到官老爷那里拍一通马屁,哪怕是被官老爷打了一个嘴巴呢,出来也有了吹牛的资本:“看啊,老爷打了我啊!你看这手印,多么鲜艳的色彩啊,多么错落有致的纹路啊,我真是太荣幸了!”围观者都发出赞叹:“你真是太幸运了,什么时候我也能挨上一巴掌啊!”

  卢俊义呢?永远都没有人围观他。
  我求围观!我求围观!都来围观我呀!
  卢俊义正要把压力转化为动力,吴用就来了。凭心而论,卢俊义更倾向于倒向官府一边。他明知东南方有梁山强人,还要坚持去一趟,到了山下还打出了消灭梁山的口号,这是干嘛?除了他自己说的“我观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于天下”,更重要的,卢俊义是想拿着梁山当做进军官方的投名状。这也就是他说的:“我思量平生学的一身本事,不曾逢着买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我那车子上叉袋里,已准备下一袋熟麻索,倘或这贼们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你们众人,与我便缚在车子上。撇了货物不打紧,且收拾车子捉人,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愿。”这不是要拿投名状?

  卢俊义已经开始着手进军官方,如果没有梁山的横插一杠,卢俊义肯定就会成功了。到那时,卢梁二人称兄道弟,有财大家发,不亦快哉?可惜,生活中没有如果,梁山还是先行一步,把这一杠子插了进来。“卢梁组合”还是叫“卢梁组合”,只不过,此“梁”非彼“梁”。所谓先下手为强,诚斯言也。
  卢俊义不得已加入梁山,绝对是人生的一大败笔。黑道黑道,为什么叫黑道啊?就是因为这种组织永远成不了主流。加入了黑道,就等于是被主流社会抛弃了,或者说抛弃了主流社会。一个人不在主流社会,再有本事又能怎么样?黑道,是用来联系的,不是用来加入的。有谁见过混黑道一直混到七老八十的?不都是到一定程度就洗手么?要是黑道真的很好,宋江何必要死要活非要招安?李逵干嘛要说打到东京去?卢俊义不傻,他怎么会主动到黑道上去讨出身?估计卢俊义为自己设计的人生之路是先搞定官方,再联络黑道,向柴进同志学习,做一个人生道路顺畅通达的富翁。当然,很可能卢俊义还没有认识到联系黑道的重要性,他仅仅是想到了进军官方。但是,卢俊义已经开窍要进军官方了,谁能保证他不开第二次窍?

  卢俊义对梁山一帮人始终是耿耿于怀的,认为是梁山误了自己的前程。在打辽国时宋江诈降,卢俊义骂了宋江一通。
  卢俊义大骂道:“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来赚我上山。宋天子三番降诏招安我们,有何亏负你处?你怎敢反背朝廷?你那黑矮无能之人,早出来打话,见个胜败输赢!”
  虽说宋江和卢俊义都是在演假戏,可卢俊义的话中也有真做的成份。一个“赚”字,表达了对梁山的厌恶,一个“黑矮无能”,真实地反映了卢俊义内心对宋江的看法。说不定卢俊义心中天天都在想:“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貌拙才疏;员外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有贵人之相。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众弟兄不弃,暂居尊位;员外生于富贵之家,长有豪杰之誉,虽然有些凶险,累蒙天祐。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附众,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员外力敌万人,通今博古,天下谁不望风而降。”

  卢俊义对梁山不满,他的家人燕青也是痛恨梁山入骨。在东京李施施那里,燕青说了这样一段话:“臣自幼飘泊江湖,流落山东,跟随客商,路经梁山泊过,致被劫掳上山,一住三年。”燕青强调自己是被梁山“劫掳”上山,其实也正是对宋江等人心怀不满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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