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妇女们会毫无顾忌地齐齐搓搓地责备某个狐狸精，却很少去追问小顺的观感，即便问了，小顺也只是憨憨地笑，她们也不在意。小伙子们想搞些扩大交际面的联谊活动时，从没想到过张小顺。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洗手间小会议也从不带上张小顺。下了班，偶尔有人招呼小顺：“小顺，去酒吧不？”小顺低消费低惯了，又不愿意占人便宜，反复权衡，多半是客气地推辞。招呼她的人，也不介意，他们也只是客气而已。

　　小顺是株杂草，安全，她鲜少会做那些造成自我暴露的事情。人际交往在她这儿，变成了单行道。人们对小顺不设防，却不真的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他们也不关心这个。久而久之，“有事张小顺，没事忘干净。”成了潜规则。对此 ，小顺适应得很好，她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何况，她还捂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低调，低调——尽管低调不是她的本意，而是她的本质。可，正常人，都是需要朋友，小顺还算正常，所以她也是有朋友的。
　　张小顺唯一的密友是蒋树。蒋树和张小顺的友谊称得上源远流长。两人在青涩的初中时代同校，又在风华正茂的高中时代同丨居丨。不过她俩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那会儿的蒋树是老师的宠儿，是学生的楷模，是重点中学重点班里头的重点培养分子。慢慢的，蒋树就这样被培养成了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和谐社会的新栋梁。生活在蒋树生态圈里的人，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向别人提起她蒋某人无比光辉，万分灿烂的光荣事迹。这其中被炒冷饭炒得频率最高的事件是：

　　某传销团伙的骨干坏分子遭遇刚上大三的蒋树，想拉蒋树下水未果，反在蒋树的教唆下，给自己全家购买了由蒋树表哥代理的大额保险。蒋树用分到了好处费买了个IPOD。
　　某手机店卖给蒋树的手机有质量问题，又跟蒋树耍赖扯皮，惹恼了她。她老人家请了两天假，用礼貌的手段，无可争议的技巧，以搅黄人家每桩生意为宗旨，搬着小马扎来跟人家耗。最后对方把她请进了经理室，非但无条件退货，还送了她一个特价机赔罪。
　　张小顺作为勉强挤进重点高中普通班的一株杂草，能在高中生涯有幸和蒋树分配到同一个宿舍，实属巧合。后来蒋树把这称之为头尾相接：在学号按成绩排定的前提下，位居普通班最后的张小顺和名列重点班前茅的蒋树因为宿舍紧缺而被混合在了一起。三年朝夕相处下来，也就自然而然地积累起了足够的革命情意。如果说，张小顺的一生中只有一件幸运的事情，那一定和蒋树有关。从某种程度上讲，蒋树是张小顺快乐的主要来源之一。

　　比如说过生日。其实，撇开那些光荣事迹，蒋树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她在登记团员花名册的时候，记下了小顺的生日，并且再也没忘记过。
　　小顺是穷人家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又有个弟弟，所以生日对于小顺来说，意义在于——妈妈记得的话，就做碗长寿面；如果不记得的话，就连长寿面也没有了。可惜，小顺的妈向来健忘得很。所以，不难想象在很多年前的那个10月17日，在宿舍楼的厕所旁，蒋树扔过来的一顶簇新的鸭舌帽和一张生日卡片是如何以雷霆万钧之势敲开了小顺那少女的心扉。正是在那时种下的前因，造就了她今后漫长人生道路上种种无法定性的后果。

　　如果说，张小顺的一生中只有一件不幸的事情，那也一定与蒋树有关。从某种程度上讲，蒋树是张小顺痛苦的主要来源之一。比如说吃饭。
　　蒋树与张小顺一同吃饭。吃的是青椒炒肉片。蒋树这样说：“你喜欢吃青椒吗？”张小顺不挑食，所以她答：“喜欢。”蒋树说：“太好了，肉片我吃，青椒全留给你吃。看我对你多好。”
　　过了两天，蒋树又与张小顺一同吃饭，吃的是青椒牛柳。蒋树问：“你喜欢吃青椒吗？”小顺连忙回答：“不喜欢。”蒋树义正严词地说：“挑食是不对的，多吃青椒对你是有好处的。青椒全部你吃，我就吃点牛柳就好了。我怎么对你这么好呢？”
　　后来，蒋树又和张小顺一同吃饭，吃的是青椒炒肚丝。这回小顺有备而来，她眼巴巴地等着，如果蒋树再问她喜不喜欢吃青椒，她就回答一个“一般，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让蒋树找不到茬。可就在她等待的几分钟里，蒋树已经把肚丝全部拣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了。
　　蒋树就是这样不可忽视地夹在张小顺贫瘠的生活中，时不时给她带来点小气闷，小情调，小感动，小惊吓，还有一些无法形容的，莫名其妙，难以言表的小感受。

　　这一年的10月17日，蒋树神秘兮兮地对张小顺说：“小顺我给你买了条裙子。”
　　前几天她陪着蒋树逛街的时候，第一次对穿裙子产生了向往。大概是从未穿过裙子的原因，这个念头让她有一种见不得人的难堪。她以为自己把心里纠结的矛盾掩饰得很好，可蒋树还是发现了。张小顺有点被看穿的害羞。
　　新裙子带来的诱惑和人类与生俱来的对美的向往，使小顺战胜一切了阻挡她穿裙子的念头，她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下半身。深蓝色的裙子上有8个褶皱，裙摆下是她细长的小腿。小顺小心翼翼地以眼神询问蒋树。
　　蒋树沉思良久，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我那把长柄雨伞淋了雨，半开半和的样子吗？”
　　张小顺想，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穿裙子。

　　张小顺的第一次（五） 第一次艳遇
　　小顺进公司的时候，发现市场部的人嘴里迸出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汇是“大白鲨”，这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如此，她还是谨守“不该问的不问”原则，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和她同时被录取的秘书室新科小菜鸟传了一条MSN讯息与小顺探讨：大白鲨——鲨鱼——Shark——夏珂——市场部经理，是这样吗？小顺这才恍然大悟。

　　她的确听说过，这位传说中的夏经理是相当了得。归结下来，在市场部的老老小小嘴里，她的确具备了国家地理频道所归纳的，一只Shark所应该具备的全部气质。华丽、神秘、冷静、凶残……小顺一直是无声无息的尼莫小丑鱼，对于大白鲨难免肃然起敬。尊敬引发关注，关注带来各种花边新闻和小道消息：
　　听说，夏珂刚到任的第一年，就解决掉了公司绝大部分库存；
　　听说，夏珂上任之前，公司总是问客户：要不要？夏珂上任后，都是客户问公司：有没有？
　　听说，夏珂把市场部的一名硬汉削得掉了眼泪；
　　听说，夏珂和大老板关系暧昧；
　　听说，夏珂有着复杂的海外关系；
　　听说，夏珂离过婚；
　　听说，夏珂的后台相当硬；

　　听说，夏珂……
　　当然，这一切或者言之凿凿，或者空穴来风，都只是张小顺平时积累的“听说”罢了。实际上，一年多来，除了偶尔与夏珂打个照面，小顺与她，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着。但缘分这种东西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稀里哗啦地搅和在一起。何况小顺的后勤部一管吃喝拉撒睡，二管生老病死退，只要夏珂还是个人，就总有落在张小顺手里的时候。确切地说，只要夏珂还是个人，张小顺就总有落在她手里的时候。

　　说起来，张小顺与夏珂的第一次正面遭遇，起因是一根网线。那天，一位犄角旮旯里的同事发现自己的电脑网线居然离奇地断掉了，小顺看看整齐的断口，当然知道这里头大有文章，但她还是像往常一般，扫了一眼四处诉苦的受害人之后，拿着网线钳，任劳任怨地钻到桌子下，撅着屁股去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