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0-25　20:02:34

　　我回过头，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纤弱如铅笔的女孩微笑着走过来。
　　猝不及防，我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不只一个部位火辣辣地炙痛。我呆怔着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罗文林揽着女孩的肩膀跟我说着什么，我没听见，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长着一张甜美清纯的脸，眉眼秀气，两眉之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罗文林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看着他们。

　　罗文林得意洋洋地说，看呆了？漂亮吧？
　　漂亮。我说，是挺漂亮的。问罗文林，哪掏弄来的啊？女孩娇羞地笑笑，和罗文林一起坐下。
　　我犹豫恍惚着。我去趟卫生间。我说，站起来，走开。
　　我拧开水龙，水哗哗地喷在手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双手微微摊开，像是在捧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一样安静的神情。一样细巧的眉眼。两眉之间一样的黑痣。
　　天，我受了一次打击！
　　曾经有那么几年，只要我闭上眼睛，就总能想起我妹妹安燕儿委屈而无助的抽泣。
　　可是那都过去了，我以为我不会再激动了。

日期：2011-10-25　20:05:54

　　二十年了！差不多整整二十年了！至今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有序。怎么就像上个星期六才发生的事呢？
　　东北的那片土地，生了我养了我，也折磨了我剥蚀了我。那里先是埋葬了我的父亲，继而埋葬了我的妹妹，后来还要埋葬我的母亲。
　　我妹妹死的时候才三岁，她就像一个可爱的小精灵，突然就在我并不广阔的世界里消失了。可能谁也不会想像到，这让我有着咬牙切齿的痛和全身颤抖的悲凉。痛和悲凉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我父亲赵二壮的离世。

　　其实我早就知道木匠常常偷着掐安燕儿，尤其在他和余琴的杂种出生之后。安燕才三岁，对于自己的不得宠无能为力，只能眼泪汪汪地给我看她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和屁股。
　　我恨木匠，恨我母亲余琴，也恨安燕不争气。她怎么就跟余琴走了呢。她为什么要跟余琴走呢。余琴在跟木匠私奔半年又回来的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挺着大肚子去我大姑家找我和我妹妹安燕回家时，是那样的恬不知耻。
　　正是夏季夕阳西下霞光满天的时刻，空气中浮动着温和的诱人的饭香，有孩子挑着水在街上行走，铁制水桶发出吱吱嘎嘎单调而有节奏的响声。
　　我大姑赵大凤听见我表哥石小野的报告奔出屋来的时候，我母亲余琴静静地倚着院门好似不胜娇弱地站着，我大姑是个红脸有脾气的大个子女人，她冷笑说，孩子？！那个杂种那不是在你肚子里呢吗！你们破鞋野汉子，再加上个杂种，正好过快活日子，还要什么孩子！我母亲也不示弱，她们俩互吐口水，高声对骂。肆无忌惮。我大姑很快给气得胸脯颤动呼呼带喘，我母亲余琴有点文化，气急而笑，悠悠地说，那你就替我养着她们吧。孩子是我生的，什么时候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说完，她小心转过因怀孕而臃肿不堪的身体，摇摇摆摆地走了。

日期：2011-10-25　20:07:23

　　我妹妹安燕儿不争气就在这点上。她为我大姑阻止她跟我母亲余琴走而整日哭泣，发烧，嘴上起泡，没法吃饭。因为疼就哭，一哭更疼，疼就更哭。折腾了几天，还是让我母亲在街上给堵住了，于是她乖乖跟她回家了。我只得在后面一路追随而去。
　　我六岁，虽然知道那房子还是以前的房子，院子还是以前的院子，甚至院角还遗落着我父亲在世时木匠做的新饭桌。可是家，确实不是以前的家了。窗帘换了，花花绿绿轻纱似的一片，风一吹一飘摇，一直飘摇到炕上的饭桌前。木匠在院子里劈完了柴，就进屋坐在炕上用我父亲留下的酒盅喝酒。他偶尔还貌似不计前嫌地摸摸我的头顶。我说他貌似不计前嫌是我曾咬过他，而他也恼羞成怒对我抡过巴掌。

　　我唯一的那一次听从余琴的召唤，是因为我真的曾试图回到我自己的家。我想跟安燕儿住在一起。没人知道我对安燕儿有种近乎母爱的情愫。但是我的那次尝试行动失败，让我在逃离后就病倒并且永远留在了我大姑家。
　　安燕儿那么乖巧伶俐，任谁见了都喜爱。这注定是要遭天妒的。
　　她如愿以偿地跟随我们的母亲余琴回去的那年九月，有一天中午特别热，我从她们房后豁了口的篱笆墙跳进去，看见我妹妹安燕儿正跪在炕上哄那个小东西。那小东西特别讨厌，手一停止拍动，他就啼哭不止。余琴在院子里晾晒衣物，一声一声催促安燕儿，说安燕儿，拍拍弟弟，别让他哭。我妹妹安燕儿乍一见到我显得很高兴，企图爬到窗前，但中途小东西又哭起来，活像个半夜鸡叫的周扒皮。这让安燕儿左右为难。权衡了一会儿，她做了一个异常之举，她把手直接按到了小东西的嘴巴上。小东西不哭叫了，安燕挨了余琴狠狠的一掌。

　　半小时后我和安燕在街上相见。因为又气又疼，我只能恨恨地咒骂小杂种。安燕早已不哭泣了。我们无处可去，就坐在鹅卵石堆上晒太阳。一丝风儿也没有，地上干燥得扔一块石子就会掠起大片灰尘，一只土黄色老狗在旁边看着我们打蔫。我想说点儿什么，安燕却只是说冷，躺在那儿无精打采。晒到午后过半，我怕安燕儿再次挨打，起身叫她回家，那具小身体，就像塑料玩具一样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