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爹是裁缝师傅,有一架缝纫车放在睡屋里。他没有出集体工,院子里谁要做衣服裤子都找他,给的钱。阜爹再用钱向队里买工分,年末了凭工分分到口粮。
从明二十一岁,尚未结婚。乡里的习俗成家即分家,就算在同一屋檐下,父母都会辟一间房屋给新婚的儿子另开谷仓和炉灶,吃饭也不在一起。从明从小就读书,一直上完了中学。从富却从小做事,十二岁时已经和院子里的江国阜、江保禄出集体工挣工分了,十三四岁随队里修塘坝、垦山开田;十六岁时他已经是精炼的劳动力,出走几十里支援别的县修水库与渠道。
从富只读了三册书,期末考试能考第一名,能获得诸如簿子与铅笔的小奖品。姜娘生下陆香的那年,年少的从富向她说起要开学了,姜娘漠然吐出一句话:“你不能再读书了。”开学之后,从富也没有去报到。他班主任却来姜娘家劝学,来了十几趟,最后他不无可惜地感叹:“人穷了,连把‘穷’字写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可惜啊、可怜了、可悲痛。我们的人民在生活中承受着幸福与悲苦;感受着善良与欺骗;面对着人生如百般丑态的蚂蚁,以及人性如万能完美之神时;他们感受到了我们国家的教育在哪里了吗?我们的孩子真好看,他们要长大了,也会长大的。”从富之后,水炎更是连走进学校的机会也没有。
日期:2013-06-27 19:26:51
第一章 《院落》
四。
这天早上,从富一家人还在吃早饭。厨房里都有一张四方桌子,有脚有栏,桌子面可以翻开。桌下是大水缸,挑回来用的井水就倒在水缸里储备,盖上桌面可以防止尘土泥巴。桌子一面靠墙,墙上有木窗户,窗台上放着竹筒筷子和饭碗,桌子另外三面坐人。靠里屋的主位坐着阜爹,一家之主,坐在桌前吃饭,这仿佛是规矩似的。故乡里还没有哪一家人吃饭,主人是端着碗走在外面的,除了一家之主,其他人坐或不坐都无所谓。
姜娘一手抱着满幺随阜爹坐下,陆香带着满香面对墙窗而坐,从明坐在另一面。水炎想坐下来吃饭,他已经有十二岁了,胆子却很小,尤其是在家里并且姜娘也在时。他咬着嘴唇在桌子边晃悠,眼睛盯着桌子中间的大碗,余光生生地落在从明旁边的空位,他占了大半条长凳子。从明并不知晓,低头专心吃自己的早饭。姜娘却瞅见了水炎,像偷食的小老鼠一样可气可笑,她喊:“你两位哥哥还在吃饭,他们做事挣工分养活了你,你两位妹妹也没有吃完饭,她们还在长身体。你就不能慢点,等他们先吃完了吗?”桌子上就一个碗,碗里是酸辣椒和切成手指长的酸豆角。水炎灰溜溜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抿出舌头舔动下巴,像极了偷食的小老鼠被惊吓了,慌不择路又撞破了满墙角的蜘蛛网,便坐在那捋动胡须。他端着碗走出了厨房,就没有听见阜爹在后面说:“菜就在桌子上,你要吃什么就夹什么嘛。”姜娘却骂他,你家里有什么东西夹的?人参还是燕窝呢?
日期:2013-06-27 22:52:07
上下两进屋街,从富坐在青白色长石条上,水炎也随他坐在青白石上。从富也想坐在桌子边吃完早饭,只是一坐下,他总感觉不自在。阜爹、姜娘和从明永远都是慢悠悠地吃饭,即便是穷困时代,他们却更珍惜起每一粒米饭的美食;而从富却吃得匆匆忙忙,像大脚男人追赶美丽的缠足女人。于是从富每次坐下去,只夹了一点菜又站起身。迎着共两屋檐下水沟的江国阜家,江国阜走出来,站在门槛问他:“嘿从富,新的一年了,要先做哪件事情啊。”从富摇头说:“现在能做的,还不就是把塘泥挑出来。”国阜便说:“那好啊,你走的时候叫上我吧。”
挑塘泥是既定的,活小工分也少;把塘里的淤泥挑到田里,一是肥田,一是等雨水来时蓄水。因为活不大,所以都是让年轻人去做,汉子得以继续休息几天。从富吃完了早饭,转身进屋把碗放下,姜娘便喊水炎一起进去,吩咐话:“立春已经过去了,这几日一直晴着,冰雪也融化了,漕门口的塘泥谁去挑呢?”姜娘虽然是询问,却将眼睛望着从富,希望从富能站出来;从明闷头吃饭,水炎咬住嘴巴不让自己漏出一个字来。从富便说:“我去吧,国阜刚才还来问我了。”姜娘点头又说:“水炎,吃完饭你去山里抓点柴烧吧,家里的柴火烧完了。”水炎垂下眼睛应着。姜娘就向从明说:“从明你就多休息两天,等开春雨水过了,到时候你也有的忙了。”从明抬头一笑,又慢悠悠地吃饭,姜娘这才又喂满幺吃粥。
从富走到门口说一声“那我去了”,且要去喊国阜,他转头正撞着了江付余。江付余是白玉村第九生产队的队支书,管着队里的大小事宜,大权在手。
江付余穿着干净整齐的青料子中山服,他用衣袖子挥开从富。从富还没有看清楚人,就看见两粒墨色扣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就听见有人在他头顶上说话,贯穿脑后:“看哪个走路冲冲撞撞的。”他语气生硬,“看哪个”三个字如春雷声响在耳边,从富退开一步才看清楚是江付余。阜爹已经站起身,恭敬地说:“付余哥,一大早你就过来串门哈。”论年纪和辈分,阜爹都比江付余大。姜娘骂从富走路不带眼睛,陪着笑容,从明却是悠悠坐着。从富抱歉说:“我走得急,没看见你要进来。”江付余挥挥手。阜爹又招呼他的付余哥进去坐坐,江付余又提起眉头说:“不坐不坐,不用坐了。”
日期:2013-06-27 23:30:54
第一章 院落
六。
江付余站在屋门槛上,一头发梳成***的背头式,脸顺着头发往上扬。虽然他不高,可因脸面撑得开,又站在关键的位置挡住了光,陡然高大了许多。从富侧过身子请他进去:“江支书,你有事你进去说吧。”江付余微微点头走了进去,且看阜爹这一家人围着桌子,他说:“你们还在吃饭啊。”阜爹友善地邀请:“你要不要一起吃点?”江付余说:“不用了,我吃过早饭来的;我看看你们早上吃的什么东西。”他走上两步揭开锅盖,说:“是南瓜红薯粥啊。”不等阜爹应声,他慢慢地盖上锅盖,连连摇头啧啧几声,不无可惜地说:“稀了。”阜爹尴尬地赔笑说:“是稀了,所以加了去年的红薯。”江付余手掌覆在锅盖上,还抬起手指轻轻地敲击;他得意地说:“是啊。前几天立春,我屋里也用了往年存的一公斤面做了一回春饼,烙了十六张,每一面抹一些芝麻油,味道香呢。”木板一嗒一嗒而有节奏的声音便像那日的春饼,江付余自己回味无穷,也惹得水炎嘴馋了。水炎冒冒失失地说:“立春还要打春牛,一打风调雨顺,二打五谷丰登,三打国泰民安。我们这里怎么不打春牛呢?”姜娘嫌他多嘴,两根手指勾起关节冲他瞪圆眼睛,水炎不敢说话躲在一边去。
江付余没有在意这些,他背过手将眼睛望向外面,说:“我过来说,今年漕门口塘泥先不用挑了。”从富便问:“现在不挑,等雨水一来那就不好挑了啊。”姜娘嫌他话长,两根手指敲击桌子截断他的话,说:“你问那么多干嘛?听支书安排就好了。”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