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三条人命背后的真相与谎言》
第10节

作者: 风流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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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档案馆那些业已发黄的老照片中,我们不难还原当年釜溪河上的繁忙景象。这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并不十分宽阔,却是自贡井盐出川的重要通道。河上频繁往来的盐船和两岸的隐隐青山,不仅让釜溪河青春勃发,更让它具有了某种不可言传的诗情画意。而在自贡沙湾码头上,那些穿梭忙碌的挑夫,那些谈笑自若的盐商,同样构成了釜溪河上最生动的画面。

  然而,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当自贡井盐的辉煌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时候,釜溪河作为内陆航运的功能已经废驰,这条曾经千帆竞发的河流上再也看不到往昔的热闹,只偶尔会有一两只作为娱乐象征的游艇划过寂寞的河面,沙湾也成为一个徒有其表的地名。
  洗尽铅华的釜溪河到底还保存了它最原始的灌溉功能,还在哺育着三百多万盐都儿女,而那些同样作为盐业辉煌见证的天车,却已淡出了历史的舞台。
  遍布城乡的天车,曾经是这个城市最别致的风景。这些由上等杉木制成的木架,高高矗立于盐井之上,发挥着汲取卤水的重要作用。在自贡所开凿的一万余口井盐之上,几乎都能看到它们曾经挺拔的身影。不过,在历史前进的滚滚车轮中,在高科技润物无声的渗透中,土法制盐如同一条后继乏力的河流,变得越来越脆弱。真空制盐开创了自贡盐业的新纪元,也为天车的时代划上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句号。

  在一个功利化的时代,失去了实际意义的天车注定要被拆除,只有极少数才在专家学者的据理力争中幸存下来,是作为历史的旁证,也是基于一种满足现代人好奇心的观赏价值。试图与时代合拍的天车,不得不与竹片、铁钻、锉头等共同书写过自贡盐业繁华历史的难兄难弟委身于博物馆,以锈迹斑斑的表情犹自诉说着当年的幸福与忧伤。作为历史陈列室的博物馆本身,也经历了自贡盐业那段风生水起的岁月——博物馆叫“自贡盐业历史博物馆”,它的前身是西秦会馆。

  井盐滋养了一座城市,也致富了城里南腔北调的盐商。那些在自贡暴富的陕西盐商们,在1736年开始了长达16年的西秦会馆的建造工程。他们没有想到,两百多年后的今天,当遍地开花的盐井大都废弃,当雄姿勃发的天车也已风干成历史的标本,这座雕梁画栋的建筑,却继续承载着一份褪色的记忆,并坚守着一份历史的厚度。
  每当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雪萤就相信一航是有才华的,是可以走出自贡的,自己不应该把他限制在这座业已衰落的城市里。
  这篇题为《历史旁证》的文章,后来发表在《成都晚报》的副刊上,发表时,题目改成了《盐都自贡,曾经咸淡天下人的饭碗》,雪萤无意中看到这篇文章,如同见到了久不联系的情人,兴奋得心都化了。她准备花钱把这张皱巴巴的报纸从一个屠夫手里买下来,屠夫奇怪地看了看她,把正准备用来包肉的废报纸送给了她。她把那份报纸小心地捋平,将一航的文章剪下来,和她的满腹心事放在一起——它们共享着一个红梅软面抄笔记本。

  有时候,雪萤偷偷地把笔记本从箱子底拿出来,打开看一航变成铅字的名字,看着看着,脸就羞得像七月的毛桃,毛茸茸的,却红得透了。一航的影子就潜伏在她的四周,在她吃饭的碗里,在她整妆的穿衣镜里,在她发呆的天花板上。一航无处不在,却又远得没有一点气息。
  三个月过去,雪萤天天站在阁楼远望。远方什么也没有。他会回来的,他说过,他到成都一旦稳定下来,就会回来接自己,他会娶我的。十多年前,在小学校背后山上的一块石头上,一航就说过长大了要娶她。
  河面反射着夕阳的柔光,映红了雪萤光洁的脸。
  那是读小学四年级的事情。雪萤清楚地记得是在六一儿童节那天。六一的安排一般是,上午,全校的文艺演出,由校长亲自给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颁奖。下午,分班搞趣味活动,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份糖果,在活动中还可以得到铅笔之类的小奖品。那天,雪萤穿着一件漂亮的红黑格子背带裙,脸搽得红扑扑的,额头正中点了一颗朱砂痣,特别可爱。她独唱了一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得到了非常热烈的掌声,那是她第一次登台表演,此后,她经常代表学校参加镇里面组织的文艺汇演。演出结束后,一航拉着雪萤爬上了学校后面那座山,让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把眼睛闭上,然后把一颗剥好的芝麻饴糖小心地放在她的张开的嘴里。雪萤把糖衔在嘴里,不愿吮吸,让它在嘴里自然融化,这样,那种美妙的享受会更长一些。一航眼巴巴地看着她,心里也甜滋滋的。雪萤突然问:一航,你吃没?一航咽了一下唾液,说,吃了。雪萤说,你骗我,就把糖吐出来,用带着芬芳的手帕——手帕是为六一演出特地买的,折成四折长条别在右侧的裙带上——擦去表面的唾液,把糖递给一航。一航不接,把她的手又推回去。最后,雪萤把糖咬成两断,把大的一块递给一航,说,一人一半。一航想要小的那一半,话没出口,她已经把那一小半放进了嘴里。那天,一航拉着雪萤的手说,你今天真漂亮,长大了我要娶你。雪萤咯咯咯地笑了。你笑什么。我笑你像个小大人似的。你不信?我说真的,长大了我要买好多好多糖给你吃。长大了就不吃糖了,小孩子才吃糖。那我给你买裙子,很漂亮很漂亮的。雪萤突然扑过来在一航右侧脸上亲了一下,迅速地跑下山去了。

  天空驶过一架喷汽式飞机,在蓝蓝的天上划出一道直直的线,线还在向天边牵去。尾巴已经开始膨大、洇开,从一条细线变成一架恐龙的化石,横贯蓝天,最后消失于无形。远处,炊烟升起来了,渔翁拖着银光闪闪的网立在船头。夕阳带着金黄色的旋律在河面舞蹈。一钩月芽儿,从东天升起来。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雪萤陶醉地唱起歌来。父亲在楼下叫她。
  “雪萤,不要天天在那里发呆,要来,早就来了。”
  日期:2011-08-12 21:54:07
  2

  他没有来,另外的人来了。第二年秋天,雪萤还在窗口张望,但那只是一种习惯,很难说她还抱有什么确切的希望。一年以来,除了在记忆中浮现,一航没有半点音信。秋风染黄树叶的时候,一帮川大美术的学生到老街写生,他们背着军绿色的写生架。每一棵遒曲的老树,每一架废弃的天车,都让他们兴奋。他们随便对着一处破旧的房子或者街巷就能一动不动地看半天。站着,坐着,背靠石壁单腿立着,画板搁在胸前。一会儿功夫,就把眼前的东西搬到画纸上去了,真神奇。

  那帮学生像叽叽喳喳的鸟儿飞走以后,留下了一个人,那个人穿一身白色运动服,永远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至今,雪萤不知道他的名字。那天,雪萤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来时,发现河边一块巨石上,那个衣冠似雪的男子正盯着她看。雪萤的心一阵紧跳,立刻缩回脖子关了窗。
  第二天,雪萤打开窗的时候,鸭舌帽已经坐在河边那块石头上了,画板放在叉开的双腿间,正对着她住的吊脚楼写生。雪萤觉得自己的隐私被刺探了,轻轻着了窗,却并不离开,透过窗玻璃偷偷打量鸭舌帽。鸭舌帽继续一动不动地在画纸上涂涂抹抹,似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也许是自己多心了。雪萤暗自责怪自己。以后,她便当鸭舌帽为一尊雕塑,每天,照旧倚在窗前,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只是,眼睛的余光会偶尔飞向鸭舌帽。

  他们的目光终于交织在一起。鸭舌帽友善地对她笑,她冰冷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脸倏地红了。
  这一天,鸭舌帽没有出现在那块石头上。他走了吗?他是不是生病了?他从哪里来的呢?他住在哪里?他不用挣钱么?雪萤不再关心远方,开始被这些枝枝蔓蔓的事情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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