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杭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上，而在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身上。一刻钟以后，一个戴墨镜的男子匆匆闯了进来，是奶牛，果然是奶牛，一定是奶牛，一杭本能地站了起来，奶牛看见了他，走过来，气喘吁吁地问：“你找人跟踪我？”一杭一愣，“约好了见面，我跟踪你做什么？”奶牛迟疑地点点头，在一杭对面坐下来，把摘下的眼镜放在玻璃桌面上。一杭道：“果然是你！”这时，服务员走过来问奶牛需要什么，他说一杯绿茶就可以了。一杭说：“喝茶何必到咖啡馆？”奶牛冲一杭笑了一下，道：“这里安静。”

　　茶端了上来，奶牛却站起来，说：“我们换一下座位。”一杭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了起来。一杭有些厌恶地瞟了一眼那张奶牛般的花脸，连他的名字也懒得问了，侧过身去看窗外景色。奶牛望着门口的地方，问：“你还在恨我敲诈你一万块钱吧？”一杭不置可否，其实，他对此人的恨，不完全缘于此。此刻，他想到的是在他一风公司撞见的雪萤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奶牛吹了吹浮沫，啜了一小口滚烫的茶，问：“对于去年发生的那起车祸，你还有印象吧？”一杭脸色一冷，问：“你想说什么？还想敲诈我？”奶牛用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咳出一口痰来，他四下寻垃圾桶，没寻见，便推开窗往外用力一吐。痰在舌尖上绊了一下，牵着一根细线，斜斜地掉在了奶牛衣服上。他掀起桌布，擦掉衣服下摆上的浓痰。抬起头时，见一杭正盯着他看，他拿下一直握在一杭手中的书，说：“我只是想告诉你……”

　　突然，奶牛脸色陡变，慌忙推开窗跳了下去。
　　一会儿，三个彪形大汉出现在一杭面前，一个问：“你看见一个脸上长白癜风的瘦子了吗？”一杭看了看那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摇了摇头。“他不是约你在这家咖啡馆见面吗？”另一个问。“……是约好在这里见面，但，但他还没到。”一杭望着窗外，有些紧张地说。那个大汉看了一杭一眼，站起来，从推开的玻璃窗朝外面看了看，说：“我们走！”三个人快速离去了。

　　一杭面对那一杯仍冒着热气的茶，心里乱糟糟的。奶牛找自己做什么？他为什么见到这群人就逃？这群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找奶牛？
　　奶牛逃跑了，却像一泡带着体温的浓痰，黏黏地沾在了一杭的心上，欲掉未掉。一杭不愿想他，却又免不了要想，躲不过，逃不了，抹不去，擦不掉。
　　日期：2011-09-27　18:04:13
　　胃疼中。多日未更新，今发一节，网友恕罪
　　4

　　范坚强为了解《真相》的创作进度，又一次来到一杭的住处，来了之后对此却只字不提。他爬到床上翻一杭的藏书，翻着翻着就盘腿坐在床上看起来，像一个得道高僧。看得脖子酸了，便又爬起来，到字台边拿鱼饲料逗那几尾金鱼。
　　范坚强说：“瞧，他们多快乐啊。”一杭说：“上苍是公平的，剥夺了它们思考的权利，便给了它们快乐的生活。只要有水，有氧气，有食物，它们就生活得很好。简单是快乐的密码。”范坚强停止往鱼缸里投食，他回头盯着一杭的眼睛，问：“你快乐吗？”一杭叹息一声，“有时候，痛苦也是一种快乐。”
　　范坚强试探着问：“你为什么痛苦？”一杭“呵呵”一笑，移开目光，说：“我是说，在某些人身上，痛苦也可能是快乐，并不特指我，就像在《真相》里，我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但并不代表那个‘我’就是我。”
　　“小说中的你与现实中的你，至少是有交集的吧？”范坚强拍掉手上残存的鱼食粉末，说道。“也许吧，有时，两者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一杭淡淡地说。“那么，痛苦就是你和那个不确定的人群之间的一个交集。”范坚强语气肯定地说。
　　一杭沉默着。也许是在寻找反驳的理由，也许是默认。
　　范坚强有些得意地说：“被我说中了吧？那么，什么是你痛苦的根源？是你失去父亲的童年吗？”一杭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生硬地打断范坚强：“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它。”“你恨你父亲吗？”范坚强问。在一杭，这是一个矛盾。他无数次地渴望父亲突然回到他的身边，但无数的期望终成泡影以后，他的心里便只剩下被岁月风干了的硬梆梆的恨意。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恨！”

　　范坚强顺手拿起字台上一只黄色的乒乓球，吹掉乒乓球表面的灰尘，把它放在字台中央，食指用力一按乒乓球靠近自己的一个点。乒乓球旋转着向前滚去，但很快又返回来。范坚强盯着乒乓球，说：“也许，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就像你看到这只乒乓球本来是向前跑，结果却是向后退。”一杭冷笑一声，抓住快要停下来的乒乓球，一把捏瘪它，说：“什么理由也无法让我原谅他对我和我母亲的抛弃。”他将捏坏的乒乓球扔进垃圾桶，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单位有个脸上长白癜风的销售，这人怎么样？”

　　“这个人去年才来的，不好说，工作还行吧，就是说话女兮兮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你和他有……”一杭赶紧打断范坚强：“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范坚强“哦”了一声，说：“不过，他有几天没来上班了。”
　　一杭有些吃惊，莫非被那几个彪形大汉结果了？一杭不敢往下想，他问：“为什么？”范坚强摇摇头，“好像是卷进了一件人命案，具体不太清楚。前几天，他跟着一位叫胡一刀的记者——这记者我熟，每次我们公司搞活动，都请他来做报道——他要挟记者说要跳楼，不过，这两天失去消息了，也没跟单位打招呼。”
　　一杭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跳楼？”
　　“好像是胡记者写了一篇报道，对他不利，他便成天纠缠。我也是在单位上东一句西一句听来的，不一定是事实。”范坚强解释道。“那他为什么又失踪了呢？”一杭的手在下巴上拧来拧去，把嘴巴拧出各种滑稽造型，但他一点也没有笑。
　　“呵呵，这……我又怎么知道呢？”范坚强朝着鱼缸里吹了一声口哨，往里面撒了些饲料，金鱼们欢快地张开嘴啄食起来，在小小的鱼缸里紧一阵慢一阵地游动，它们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范坚强离开时，一杭把厚厚一叠用牛皮纸信封装好的稿纸交给他，“这是《真相》的手稿，我的使命完成了。”说着，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那件事也该有个了断了……”范坚强不解地问：“你说什么？什么了断？”
　　一杭说，恶梦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将结束。
　　日期：2011-10-10　22:34:02
　　第十一章
　　1
　　一杭终于有了一个儿子，《真相》就是他的儿子。他写了不少所谓的畅销书，都被他打入另册，本书才被认为是他写作之始。《真相》的出版一路绿灯，从交稿到出版，不过短短一月。当带着油墨芬芳的书送到一杭面前时，他流泪了。他笔下那些人物就要离开他独自远行了，他虚构的那个世界就要回到各自的虚构中去了。

　　城郊疏疏落落响起的爆竹声，预示着旧历年行将结束。在新年到来之前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范坚强邀请了成都的文艺界名流——包括自贡籍成都作家聂作平、印子君等人，以及几大报纸的娱乐记者，在锦里一家酒吧为一杭开了一个非正式的新书发布会。范坚强说要把一杭打造为一颗文学新星，一杭却以为这不过是商人的宣传策略。在范坚强的计划中，仪式的最后是签名售书环节，但在一杭的坚决反对下，被取消了，他连参加新书发布会也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