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儿说:“青蛇、紫金铙钵,哪个演呢?”
钟师傅说:“你演噻。”
朱儿说:“那我又怎么分身,演得了打子?”
“所以说,打子和青蛇、紫金铙钵,就不能在台上同时出现。你演青蛇下了场,赶快换衣服,穿上打子的衣裳。最后又马上换紫金铙钵的衣服。”
“我哪里去找这么些衣服换?”朱儿嘟囔着。
钟鼎盛盯一眼赵黑儿身上穿的绸缎团花马甲说:“我看赵黑儿这件马甲就可以派用场,朱树明,你青蛇的黑色打衣都不用脱,直接把他的团花马甲套在外面,拴上打带,不就成打子了吗?演过打子,脱掉马甲,你又是青蛇了。”
素儿说:“我翻不了跟头,咋演打子?”
“你脑壳咋这末岩板?”钟鼎盛说,“你就在地上打它几个地旋子,也可以嘛!”
“地旋子我倒是会。”素儿说。那是背脊着地,两脚朝天摆动,打出许多旋儿翻滚功。
钟鼎盛说:“可不要以为你就演一下打子,你还得演白蛇。”
素儿惊得张大口:“我怎么演得了白蛇?”
“我让你演的是水漫金山时的白蛇,不过是做几个武戏动作,又没叫你开口唱。你想开口唱,我还不让呢?一听就是坤旦。现在的戏台上,哪有坤旦呢?开口唱,是《断桥》一场,由马永堂师傅唱。你着啥急嘛!但你要注意,一下场,就赶紧把白蛇的衣服脱给马师傅。”
马永堂坐在戏楼的扦栏子上,对派给他的白蛇戏码,点点头。对于钟鼎盛简化复杂场面的能力,十分佩服。他已是暴烟子老头,唱点文行旦角,还是可以的,让他在《金山寺》一节演钻火圈之类的白蛇武戏,就吃力了。
至于钟鼎盛本人,则演螺蛳精王道陵,这是犯工(考功夫)戏,因为中间有一场《扯符吊打》,王道陵要在拴在舞台上的一个绳圈儿上,像演杂技的一样,做很多挨打、翻动表演。
法海一角,竟然派给了赵黑儿,这是很令他吃惊的。他的全部唱戏履历,就是在何金枝班子里,穿过二小生、三小生。唱小生,都还黄手黄脚,咋能突然跨行,唱法海这样的须生?
钟师傅说,我们这样的草台班子,人都吃得杂,跨行穿角,是家常便饭。上一场是主角,下一场可能就跑龙套了。前头是皇帝,后面就成了仆人。让你演法海,是因为水漫金山一场,他就是个摆设,不大开口的,不但你演得下来,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给他说说,恐怕也演得下来。麻烦的不是谁演法海,是他的僧帽、僧衣从哪里来?《白蛇传》全本,我们这样的班子是很少演的,也就逗不出法海的行头,只怕要到这松毛场的庙子里,去找和尚借了。
次日,当闹台锣鼓敲响的时候,那胖子腰鼓一般的堂鼓声,宛若沙场鼓声,又如衙门急鼓,崩崩崩崩,响得好听,好像场上的人走路,都有了韵律。那大锣的声音,哐哐哐的,把空气都弄得很格式,很带彩,偶尔停下锣锤,余音还在悠扬缭绕。听得田野里在胡豆地里薅草、在小麦油菜田里松土的农民,耳根发热,心头发痒。裁缝铺的学徒,把熨斗一放,就跑到大门外,朝戏台张望。蓦然闻到布臭,赶紧跳进铺子,布已经糊了一块。
日期:2013-04-01 09:34:49
午场,演出上本《白蛇传》,平时逢场赶集的乡民,散场后都不回家。卖菜板的老头,本来以一顶草帽垫地,坐在草帽上卖几块圆形的皂角木菜板,闹台锣鼓一响,他就收起卖剩的菜板,到了戏楼前,那些菜板也被垫到了他屁股底下。地上铺了油布,摊卖野山药、洋姜、蔗耳根的老孃子,油布一兜,东西捆扎好,也提到戏台边来。推鸡公车卖草鞋的汉子,车头的弯弯鞋尖上,扎了红、蓝色装饰彩线,草鞋就受看了。车两边竖起竹竿,再架上根横竿儿,挂满有模有样的草鞋。锣鼓一敲,他就被晾到一边。没人买了,他想把鸡公车推到戏台边,结果这个搡,那个推,成了影响别人看戏的厌物。而那卖大大小小各式筲箕、箩筐、鱼篓、背娃娃的拐脚背篼的大摊子,摊主只能站在原地,伸长颈项朝戏台看。而邱舵爷、顾舵爷,乃至松毛寺的方丈和尚,都已在前排的竹椅上就坐。方丈看见最先出场的佛主如来,竟是穿的他借出的架裟,不禁面有得色。
戏一场一场演下来,无论后台在怎样紧张地、热炒热卖地走台,一出马门,就从从容容了。当演到许仙与白、青二蛇,在西湖上冒雨乘船时,青蛇挑起话题,说许仙、白蛇都是孤零零的独人,就像大门外的两个石狮子,实在可怜,各自东西,划船的老艄公说,他们好憨啊,把两个狮子放到一堆,就好了嘛!台下的大人听笑了。
当演到王道陵脸上画成一个大白青蛙,好像那是拍死在面部的一只蜞蚂(青蛙),人吊在戏台顶上的绳圈上,青蛇用竹刷儿打他,打一下就惊叫唤,马上换一个姿势时,台下的娃娃看笑了。
整个上本戏结束时,都没出啥纰漏,邱爷、顾爷也都拱嘴拱嘴地笑了,看到钟鼎盛出来谢幕,高高兴兴对他说:“就凭你这十几号人,还不是照样把《白蛇传》演下来了!”
下本是夜戏,开演前,场街上的人回家去吃夜饭,更多远方来赶场的,并不回屋,都知道水漫金山的好戏还在后头,就在黄粑店花4文钱买两个黄粑,在茶铺里泡碗茶,或者只要一碗白开水,解决了晚餐,就又来到戏台前占座位。那些街沿上散放的条石、废弃的磉墩,都被前排的人搬到台前当座位。
黄粑店早有准备,多蒸了几笼黄粑,结果还是不够卖。更多的白天忙于农事、没看到上半本戏的乡人,还在从四面八方赶来。那些场镇上的人吃完夜饭,差不多走不出屋门了,场街上满当当塞满了人。有些人只有贴着街沿,一路喊着“得罪”,梭到离戏台较近的邻居的二楼上,推开上面的万字格窗户看戏。
夜戏鸣锣之前,朱儿和素儿还在后场紧张地练青蛇“托举”白蛇。素儿从来没演过武旦,演小青的朱儿要把她托举起来,殊非易事。朱儿怕上台后扯拐,就免去了托举,把腿做成弓步,让素儿站上去,也算事。素儿站了两次,都没站稳,踩上去,偏偏倒倒又下来了。朱儿拍拍站脏了的裤子说:“那就换一个姿势。”将两手在背后挽住,素儿在这挽着的双手上,一下就站住了。朱儿又让她和自己同步踢了几个扫堂腿,还练了“团滚”,身体团成一圆球,在台子上面绕圈儿地滚。
鼓师的签子一响,几敲几打,下本《白蛇传》就开场了。赵黑儿不晓得法海和尚的脸子怎么开,还是钟师傅帮他在眉毛上,用白颜料勾了几笔立冲冲的线条,法海就不再是“正生”,而带了几分邪恶。出马门的时候,黑儿怕得要死,钟师傅从背后推了一把,又压低声说了个“莫怕”,黑儿就硬肢硬杆地走了出来。当他念了几句现记的词,踩着椅子上到弓马桌上,两边都没有配坐的僧人。大的戏班子是要另派两个和尚陪坐的,这里却只他孤零零坐在高处,下面的眼睛,飞蝗一般地来,看得他身上发毛。好在他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只须发号施令,依次喊哼哈二将、韦陀等人护法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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