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热闹的一场武戏《金山寺》就这样开场了,朱儿、素儿扮演的白、青二蛇在场上猴跳马扳,又是撕卡子,又是团滚,又是齐刷刷做扫堂腿,嗣后,白蛇站到青儿背后的手挽儿上,高高耸起,博得一阵掌声。中间,白蛇并不全是哑巴,还是有两句词的,素儿却忘了,朱儿忙给她递词,锣鼓喧声中,这递词声音小了,素儿真还听不见,朱儿只好递得前排的人都听见了。前排的人也不见怪。
扮演哪吒的是个跑龙套的小胖子,带着他的宝圈儿登场,既是哪吒三太子,就得有几刷子武功,小胖子只敢使出一点回力,把圈儿轻轻滚出去,又自己弹回来。
大水,就在朱儿、素儿的猴跳马扳中,虚拟地“涨”起来,直淹到金山寺门外。法海命小沙弥用袈裟镇水。小沙弥是前面演过王道陵的钟鼎盛穿演的,见黑儿只顾发令,却忘了把他穿在身上那件借来的袈裟,脱下给他,赶紧比划了个要的手势。黑儿这才脱了袈裟给小沙弥。
朱儿忙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刚刚演过青蛇,一退出下马门,立刻穿上赵黑儿那件团花马甲,拴上打带,在脸上抹了点黑、白油彩,就是“打子”了,打子是开丑角脸子的,所以他必须将自己的脸这么糟蹋几下。然后翻着跟头上场,带起一串掌声。一进马门,立即擦掉刚才的丑扮,又恢复了青蛇的净扮脸子,但却用加厚的白色油彩,在眉宇处勾了两条线,又在脸上,用红、黑厚油彩再勾了几条线。这在接下来是要派用场的。
青儿重新上场时,他的净角扮相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多了这几条线,观众可以理解为青蛇“毛了”。接下来的打戏中,朱儿在一转眼间,手在那白色加厚的油彩上一抹,整个脸就变成了一张大白脸,台下掌声如雷。朱儿把手捏成拳头,掩饰已经染成白色的手掌。舞了几圈,片刻间,朱儿又抹开了红油彩,盖住了之前的大白脸。最后,黑脸又盖住了红脸。这样三变其脸,相当受看,大赚眼球。细心的观众,是可以看见他那只抹花了的手掌掌根的,但没人计较。
最后,考功夫的是白蛇钻火圈。火圈无火,只是一个大得足以套住三四人的竹圈,以便素儿轻意易钻过。谁知刚拿上场,圈儿就崩开了,持圈的人只好现场接好,白蛇一个鱼跃,刚跃过那圈儿,大圈又散架了。
如此草台班子,居然还是把考功夫的《白蛇传》演得大体上说得过去。有几个戏迷专门跑到后台来候着,等白蛇、青蛇用草纸将脸上的油彩擦了,丢到地上时,争着捡去保存。然后点起松明火把,一路哼着戏腔走上墨黑的山路。
邱、顾二舵爷,戏一完就上场给主要演员挂了红,还将袍哥公口凑的一点钱,封给了班子。黄粑铺的掌柜,专门送来一笼黄粑,作为演出后的夜宵。
日期:2013-04-01 15:00:25
5.黑松林里一夜情
演出中,赵黑儿一直紧张,肚皮就始终坠胀。戏一完,浑身轻松,就想起身上该减负了,边用草纸擦脸,边跑茅厕。散戏后人多,茅厕挤得水泄不通,赵黑儿就从场街边一条小石板路,刺斜里插到场后一片马尾松林里,以解内急。
突然之间,他就尖起了耳朵——不远的地方,松枝劈啪,松毛窸窣,一阵乱响。赵黑儿听出是有人在地上乱按,又喘粗气,又是乱扳。黑儿以为有人遭了棒客,赶紧擦臀提裤,顺手抓了一根粗皮松棒,小碎步地走过去。那“宰埂子”的,听到赵黑儿的脚步声,反倒人间蒸发一般,悄没声息了。赵黑儿担心起来,生怕黑林巴煞,挨一闷棒,就蹲靠在一棵又莽又粗的马尾松下,背上被松树那干得起翘翘儿的老皮,硌得生痛,也不敢动。好一阵,“棒客”见没了动静,就压低声音说:“只怕是松鼠。”声音极小,却很清越,静夜中足以传到黑儿耳中,不是素儿是谁?接着又听见朱儿的声音:“松鼠窜过来了!”素儿问,哪里哪里?朱儿一下咬住素儿的嘴,声音含糊地说,不就在裤裆里吗?蓦闻哎哟一声,朱儿说,轻点,揪痛了嘛!素儿说,松鼠不老实,乱戳!你以为像戏台上一样,舞棍弄棒?声音一下又变含糊,被另一张嘴封住了。但闻耗子般唧唧哝哝地一阵吻咬,接着就发出了蛙鸣。素儿说:“我气上不来,要死在这里了!”朱儿说,死也值了。素儿柔声说:“硬!”朱儿说,虫子都到了树心里,咋不硬?素儿将他一把掀开说,我可不想把肚皮弄大。
黑儿死靠在树上,真是又想听,又怕听,听得自己的下边,也有了异样反应。
黑儿等那两个费(乱动乱闹)头子走了,才轻手轻脚出了松林,好像倒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回到戏楼后台,看见朱儿、素儿嘻嘻哈哈地和人说话,吃黄粑,屁事没有的样子,黑儿算是领教了啥叫江湖草台班。
场街上,打更匠邱爪爪已敲响了三声梆子。已是三更子时。
后台,三嘴亮油壶还点着,钟鼎盛知道大家心里都惦记着袍哥大爷送的封封,也就不打算过夜分账,人都叫拢来,红封里总共20元,分“梯梯账”:主角算第一梯的,应占两个份子;次角算二梯的,占一个份子。龙套为第三梯,占半个份子。扒扒生(演儿童的)占四分之一份。结果,钟师傅、马师傅、鼓师、朱儿都分到一元五,素儿分到一元,演哪吒的胖子等人,分到五角。演虾虾、龟相的扒扒生,分到二毛五。大家都觉得钟鼎盛算临时班主、“前敌总指挥”,应再增加五角。钱一到手,这些平常钻青林、吃野果子的艺人,手里突然有了现钞,简直觉得自己阔了!
素儿正要回她的铺位去睡觉,被钟鼎盛叫进他睡的一个耳房里。门一关,就从枕头下抽出一根两尺长、一寸宽的篾片,脸色橘青,连那几颗白麻子,都泛起青光。
“你自己说,该不该打你?”
“老舅,我今天钻火圈没演好,漏了黄。侄女知错,改了就是。”
“你少给我扯草草,塞笆笼。”钟鼎盛压着嗓子,厉声说。“我问你,夜戏完了,跑到哪里‘浪’去了?”
素儿脸一红说:“是去了一趟松林。茅厕打挤,只好去那儿方便。”
“格老子!”钟鼎盛喉咙里发出啸声,“你去方便,我管你球事!你在戏台上,刚穿了一下白娘子的角,就把戏上的事,当成世上的事,到黑松林去会‘许仙’。”
“没有呀!”素儿嘴巴很嚼(嘴硬)地否认。“你问问演许仙的文师傅,去没去过松林?”
钟鼎盛一竹片就打在素儿身上:“我让你装疯迷窍!许仙没得会,青儿你也敢搅。黄瓜还刚起蒂蒂,你就把自己摘了,拿给别个嚼!”
“老舅,这是哪个嚼的牙巴?”素儿叫起屈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捉贼抓赃,拿人拿双,你抓到啥了?”
钟鼎盛又连着给了素儿几篾片:“你当我是瞎子?你颈项上的黑油彩,哪里来的?青儿脸上的黑油彩,咋的跑到你颈子上去了?你是烟花女子吗?”
只怪夜戏完了,妆还没卸干净,就慌慌忙忙跑去滚松毛。老舅不愧是老江湖,啥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但素儿还是嘴犟:“后台那么乱,换妆像打仗,打不过转转,一不小心,人家手上的黑油彩就给抹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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