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南，大多数的男子都挺会操持家务。陈雨思虽然是个书生，母亲又是家庭妇女，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他依然在家中得到了足够的家务训练。杀一只鸡对他来说不是难事。看着这个马上就要下油锅的倒霉蛋，

　　他很有耐心的拨开大公鸡尾部的羽毛，把最华丽颀长的那几根羽毛拔了下来。找了个信封，小心翼翼的装了进去。打算给上海的外甥女做个毽子。城里不容易找到活鸡的毛，死鸡毛直挺挺的，做出来的毽子弹跳不起来。
　　除了插秧，割麦割稻，打场这些重活，乡下人一般只吃两顿，雨天就更不用说了。可是今天，没到晌午，陈雨思家的烟囱已经第二次冒白烟了。有人往这间小屋走来。不一会，又来了第二个，第三个。没多久，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男人。大盘、小碗、饭碗、漱口缸子，统统被找了出来。初中毕业生李宝贵，给这些大小不一的容器逐一斟上了酒，一股浓烈的山芋干子酒味儿立刻弥漫了开来。
　　日期：2013-05-20 21:49:51
　　***** 往事如烟（10）*****
　　独眼龙一仰脖，吞了一大口白酒，抽了一下鼻子，连珠炮似的开了腔：
　　“你们都晓道，今年子俺庄里稻秧毁了。这阵，人庄里都栽秧了，俺庄怎弄呢？”
　　人们围着张小书桌，蹲的蹲，站的站，没有人搭腔。这时候，陈雨思端着个钢精锅走了进来。他的小屋因为时常要开会，队里在外面给他搭了一间小厨房。他把钢精锅盖一掀，露出大半锅热气腾腾的萝卜花生米红烧鸡块。独龙的眼睛一亮，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腿放在他堂叔李福根面前。然后招呼大伙：
　　“来，来，来。今天队里出钱，秀才出力，俺们尝尝他的手艺。嗯，不孬，不孬。秀才真是个人尖子，又会做菜，又能念书，称得上文武双全。就是脑袋瓜子欢喜胡琢磨事儿。这鸡烀得够味道，比公社大厨房的师傅都高强。”

　　七八双筷子纷纷伸了出来，拿惯了镰刀锄头的粗壮手指，笨拙地抠出鸡肉里的骨头。独眼龙家的小黄狗，耐心的坐等在旁边，等着人们把嘴里的骨头扔出来。它吃完了舔舔地下，然后很有礼貌地摇摇尾巴。
　　李宝贵给大伙斟上了第二轮酒，看了看他堂哥，试探地问道：“跟人庄上借点子秧不管吗？”
　　“屌！这什么时候，栽秧跟人借秧？这东西现在金豆子似的。人能借给你？你拿什么还？”
　　“就算人家愿借，也得栽完秧，有剩下的。”
　　“那不都晚八春了？过了节气，扔沟里当水草都没有人捞。俺庄上这百十口子，扎住了口不吃饭，公粮一斤也不能少呢。”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个问题看来不好回答。大伙只好吱吱咋咋地喝着各自面前的酒。钢精锅里的鸡肉，你一块，他一块的，不一会只剩一些内脏和头颈爪子的。人们转去吃配菜。说是这萝卜配上鸡肉，味道就是不一样。又说，要是能称上几斤猪肉一块堆烀，保管更好吃。这鸡是不孬，就是骨头多，费事。
　　“要不，跟人家赊点秧好不好？”陈雨思见大家找不出好办法。这是他来这里学会的一个字，他见此地人要现钱买东西，动不动就赊账。
　　“赊？那跟借还不是一个样？价钱怎订？这东西，早十天是个宝，晚十天就是草了。人现在跟你要什么价，收了稻子，你情愿还人大米吗？这不明摆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买卖嘛。”四十岁上下的李福根啃着鸡翅膀，不急不慢地说到。

　　“奥，赊又不中，借又不管，还能去抢？”
　　“哎，这方圆几十里地，就说俺庄上人少，别东西没到手，腿再给打折几条。”
　　日期：2013-05-21 13:25:08
　　***** 往事如烟（10）*****
　　一只五六斤重的大公鸡，这会，剩了两只啃不动的鸡爪子孤零零的被仍在锅盖上。门外的春雨，刷拉拉，越下越大了。
　　独眼龙喝的眼皮子都泛了红，鼻翼不停地抽动着。他一扬手，朝那只今天开足了洋荤的小狗扔出一只鸡爪子。站起身，果断地说道：
　　“我琢磨好几天了，只能用这个办法——偷！”他从身边的一个小白布口袋中，变戏法一样掏出几筒挂面，大伙不由得精神一震。独眼龙接着说道：
　　“今天在座的，两个一组。一个偷秧，一个打掩护。一阵吃了面大家抓阄。摊到哪庄就哪庄。注意了，不要拿的太狠，回头人庄里不够秧就有点缺德了。俺可说下了，哪个给老婆漏了风，今天这一顿，罚他包圆!一张大团结，十斤粮票，工分里扣！都听清了。”他转身一拍陈雨思的肩膀，
　　“秀才，给俺们下面条。把你那鸡蛋拿几个出来，一人煎个荷包蛋，算队里借你的。愿意收现钱还是折算工分，随你便。”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小屋里的人活跃起来。有的夹着面条跑出去帮忙烧火，有的一五一十数着陈雨思放在柳条篮子里的鸡蛋。大家纷纷议论道，说是怪呀，跟往年一模一样的法子，泥水选种，福尔马林杀菌，麻包稻草捂芽。芽倒是出的不孬，怎长成了秃子秧。

　　“许是今年暖得迟。清明早过了，下湖还直打哆嗦，鸡皮疙瘩一阵阵的。”
　　“要不就是这路稻种上不得福尔马林。我总觉着这个桂花黄就是比往年那珍珠矮娇嫩。”
　　“哎，好吃的东西就是金贵。好看的小大姐要起彩礼来，狠着呢。是不是，宝富哥？”
　　“那不假。听说人小大姐不要什么的确良毛哔叽了。”
　　“是说那三十六条腿，四十八条腿的？”

　　“你那是老黄历，过时了。人现如今的大闺女心高着呢，这些桌椅板凳的，早就看不上了。”
　　“要星星是要月亮？”
　　“哎，你还别说，跟这些还真有点关系。要的是：三转一响带咔嚓。”
　　“这简单。你们看：太阳转，地球转，月亮转，三转；队长的哨子响，一响；大树砍倒了，不就是一咔嚓吗？一分钱都不要。”
　　哈哈哈，大伙一阵傻笑。
　　“嗯，你是董永，七仙女一分钱不要送上门，还给你织布穿呢。今晚把枕头垫高点，做梦去吧。人三转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那是收音机，一咔嚓是照相机。”
　　“你那是城里挣工资人立的规矩。就凭俺们这一天六七毛钱一个工，个个都打光棍？放心，老天爷生了女的，就是来配男的。还没听说有小大姐剩下来的。不嫁俺们嫁哪个？一个萝卜一个坑。”
　　“要不就是去年六六六粉喷多了，种子长不成苗？”

　　“哎哟，要那样，队长，今年子喷农药你可要站远点，回头新娘子是过了门，儿子再养不出那可毁了。”
　　“我操！人跟水稻能一样！”
　　“大米不是人吃下肚的？水稻有病，人也跑不了。”
　　“喂，吃什么补什么。来，吞下这颗公鸡蛋，保佑你得个进门喜，来年抱个大胖儿子。”在场辈分最高的李福根，在汤汁中东撮西弄，捞出一颗白生生的东西，夹到了堂侄子独眼龙的碗里。
　　大家伸头一看，原来是一颗沧海遗珠的公鸡睾丸。七八张喝得通红的脸一齐朝天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