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雾气开始慢慢地散开。柳树吐出了米粒大的嫩芽，远远望去，如同一蓬蓬绿色的烟雾。田中的积雪大多已经融化，只有田埂上还残留着零星的雪堆。麦苗直起了身子，青翠养眼。预备育稻秧的水田里灌满了水。赶牛的皮鞭不时在空气中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炸声。那种熟悉的草膻味儿又飘了过来。看着这一切，陈雨思觉得分外亲切。
　　离开上海整整五年了，在不知不觉中，他对那儿的事物已经有了距离。跟着母亲和姐姐，在车水马龙的南京路上，东奔西跑的采购东西，他陡然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又大又笨重，有些茫然失措。在那个人流如潮的大都会，似乎找不到自己安身立命的位置。
　　李宝贵的儿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嘴里含着奶头，手里捻着妈妈的另一个奶头，开始哼哼唧唧，不知道想要什么东西。他妈妈心肝宝贝儿肉的，东哄哄不好，西哄也哄不好，宝贵家的终于失去了耐性，一个糖炒栗子凿了下去，那娃娃朝天裂开大嘴，怪嚎起来。陈雨思赶紧扭过身去，扯出一个行李袋，拉开拉链，从里边抓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那娃娃咧得象瓢一般的大嘴立马合上，挂着泪蛋蛋的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陈雨思的手。李宝贵欠着身子瞟了一眼，乖乖，包里头花花绿绿包着玻璃纸的糖果饼干一大堆，怕不有十几斤！夫妻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样。

　　前面不远处，就是公社所在地了，陈雨思打算进去弯一下，把别人托他在上海买的东西交出去。第一个建筑物就是公社医院，在离那几座刷了白石灰墙的砖瓦房还有五六百米远的地方，李宝贵就把拖拉机停了下来，并且关掉了吵闹的发动机。陈雨思诧异地望着他们两口子，宝贵家的给孩子擦着鼻涕眼泪，开了腔：
　　“陈哥，这件事呢，俺跟宝贵提了好多次了，让他写信去跟你说。可家里事多，孩子又吵闹，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没想到今天在县里碰上了你。庄里人多嘴又杂，这块清静，又没人多少人认得俺们。说起来，这事也怨俺们，也没把你的事管好。”

　　“你说的是做媒的事情？”，陈雨思心里一沉，小心翼翼地问道。宝贵媳妇点了点头，陈雨思接着说道：
　　“你大哥大嫂和金枝想要在上海买什么东西？我家里的人看了照片，都挺喜欢她的。说是既然你们不嫌弃，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要求呢，尽管提。我父母说，等过了秋收，让我姐姐陪他们亲自来登门拜访，顺便下聘礼。想要的东西，慢慢想好，列个单子。我写信告诉他们，到时候可以从上海一起带来。”
　　“俺妈，俺要尿尿！”李小三鼓着肚子，把小鸡鸡从开档棉裤中挺了出来，打算往车上的化肥袋子上撒。“哎唷，我的小祖宗，可不敢往这上头撒！三儿妈，赶紧抱儿子下去，弄湿了化肥袋子可不是玩儿的。有钱还要求爹爹拜奶奶的，队里弄这点化肥容易吗？”宝贵媳妇下了车，给儿子在路边把着尿。撒完了尿，那孩子不愿意马上上车，说是腿坐麻了，要在路边溜达溜达。“女人孩子，就是事儿多！三儿妈，不要走远了”李宝贵微笑着看着马路边他的老婆和孩子。回过身来，对陈雨思说：

　　“唉，俺这侄女没有福气哟，放着你家这么好的人家她不愿进。时代不同了，婚姻自主，父母不能包办代替。俺大哥又是公社干部。”
　　原来，陈雨思在上海的这两三个月，他的这门亲事，闹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风波，他本人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李金枝自己对上了象！小伙子是邻村张庄的，比她大一岁，今年十八岁。

　　日期：2013-07-02 18:19:07
　　***** 往事如烟（17）*****
　　李宝贵告诉陈雨思，他侄女李金枝找的对象是邻村一家姓朱的，南京来的下放户。那家子在临近的几个村子里有点儿名气，因为家里有六个齐刷刷的光榔头！
　　附近的村庄放个露天电影啥的，散场子的时候，两个庄子的年轻人经常同路。那些电影嘛，来来去去的，除了《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这三大战，就是那几个样板戏。什么《红灯记》啦，《智取威虎山》啦，《沙家浜》《白毛女》《红色娘子军》这些，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荧幕上演员说上句，地下的观众接下一句。

　　成了家的人，家里地里一大堆的活儿，一天累下来，晚上早早就睡了。可是年轻人不一样啊，这么早，哪儿睡得着呢？平常晚上父母又不准他们出来。这么跑几里地，总算能消耗一点儿多余的精力。这样一来二去的，这两个年轻人就好上了。李宝贵李宝富哥儿两个本来还以为，给李金枝提陈雨思这门子亲事十拿九稳呢。窗户纸一捅破，老少两辈子的脸色都不好看。
　　李宝富两口子不满意的是：这朱家有兄弟六个！李金枝的对象是老三，大哥二哥还没有娶亲。他们耐心地给闺女解释，等这朱家大哥二哥都娶上媳妇，家底子肯定会捅个大窟窿。你嫁过去家里还能剩下啥？还不是静等着受苦吗？他父母又要开始张罗下面的三个弟弟了。作为嫂子，你能袖手旁观吗？自家人口虽然也不少，但是当爹的好歹是公社干部，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家里的生活在村子也算是小康。姑娘自己长的眉清目秀，又是小学毕业，算是识文断字，找个家庭条件差不多的不会太难。

　　那朱家儿子多，劳动力强确实不假。但是，如今的年头，不准农民去搞副业，光靠土里刨食，能填饱肚子就不容易，干巴巴地耕这几亩地，娶一房儿媳妇，都要象扒掉公婆的一层皮，更不要说这家子要娶六房儿媳妇！有女儿的人家还好一点，可以收点彩礼来，多少可以收支平衡一下。
　　“俺大，俺大，给你油条吃。”小三儿举着半根油条，边跑边喊，小脸通红。他妈在后边紧赶慢赶，“三儿，别跑，看跌到了。油条咽下去再喊，一会噎着！”小三儿跑到拖拉机的车斗后边，学坐顺风车的大人，弓着身子打算猴上来。终因人矮力薄。他妈在后边托着，他爸在上边拉着，两口子一齐使劲，把儿子弄上了车。
　　小三儿兴奋得大叫，一会儿，果然不停地咳嗽起来。陈雨思从行军水壶中倒出一杯水，喂给小三儿。他妈赶紧爬上车斗，两口子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前胸后背。折腾了好一阵子，这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宝贵家的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下巴顶着儿子的头，感叹道：“我的儿，老实点儿吧。万一有个好歹的，我可怎么给你家祖宗交代哟。”
　　陈雨思面带笑容看着这一家人，轻声说道：“再宝贵的东西，一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你说的是俺侄女的对象家吧？”宝贵家的一边儿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儿子，一边说道，“你说这老天爷也真是的，就不会弄得匀称点儿。俺大嫂想儿子想得发疯，这老朱家呢，儿子又多得犯愁。这不，朱家老大二十一了，老二十九了。都是跟父母要媳妇的年纪，俺朱大娘为了说儿媳妇，都愁死了。有了俺这个自动送上门的侄女做儿媳妇，老两口子高兴的。直说老大老二死心眼，就学不会三弟自己找对象。那老朱家六兄弟，小六子现在还小，看不出来，就数老三老五鬼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