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俺两口子和俺大哥两口子,一直都是为你说好话。但是拗不过俺侄女。他们两个有了感情了,就是给她找个玉皇大帝她也看不中了。”李宝贵满脸歉意地跟陈雨思说道,“要说俺这侄女也是个厉害角色呢,自己跟没过门的公婆提了,只有一个条件:要那朱小三来跟女家过,给俺大哥家撑门抵户。那老朱家操心老大老二的媳妇还忙不过来呢,少操一份心,正好巴不得呢。他们家也回了一个条件,说将来小两口子生了孩子,长子长女一定要跟男家姓朱。”
宝贵家的插嘴道:“现如今的小大姐,就是厉害,一句就说到两家老人的心眼里去了。到底是念过书的,跟俺们就是不一样。俺们那会子,没过门的闺女,哪敢自己上公婆家?路上看见,赶紧找地方藏起来,还能自己跑人家去,臊都臊死了。”
李宝贵跟他媳妇说道:“你没上过学,不晓道。在学校里,一天到晚,看报纸,学社论。学毛选,写心得,还要在大会上念出来,让老师同学提意见。再害羞的人,胆子也练出来了。”
陈雨思看他们两口子一递一声,听口气,李金枝跟朱小三儿的的事儿基本已经决定下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难过失望,但是奇怪的是,心里却有一阵说不出的轻松。好像解决了一个困扰很久的数学难题一样,很痛快。说到底,现在毕竟不是从前那个盲婚哑嫁的年代了。跟一个一点儿也不了解的人结婚,即使在这个穷乡僻壤,到底还是很难行得通哟。
想到这里,他扭身从车斗里提出一个行李袋,向李宝贵说道:“这包里都是人家托我从上海捎来的东西,有好几家人呢,恐怕一时半会找不齐人。你们带着孩子,天也不早了,先回庄里吧,一会孩子肚子饿了又要闹了。今天要是实在天晚了,我去农技站老崔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回村子。”说完,他指着另一个行李接着说道,“这个包你帮我先捎回去。”他利索地跳下驾驶台,向李宝贵一家挥挥手,扭头就走了。
日期:2013-07-08 16:25:33
*****往事如烟(18)*****
娶媳妇的事情虽然泡了汤。当陈雨思把他的小同乡,公社农科站的老崔托他给老婆孩子买的一斤开司米细毛线,两斤奶油话梅糖送过去的时候,老崔告诉他一个不亚于小登科的大好事。
由于老崔的大力推荐,农科站的刘站长终于答应把陈雨思调来站里工作。希望他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配合先来的老崔和老古,把红外线灭虫这个研究课题搞出来。毛爷爷号召全国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既然要广积粮,农民交上来的公粮,储存在粮仓里,灭虫就成了个大难题。
因为不是正式调动,没有调令,刘站长需要以公家的名义给陈雨思所在的大队和生产队写一封信。只要大队和生产队放行,拿着这封信来公社报道就可以了。户口和粮油关系暂时还不能动,先当合同工。每个月的工资,站里要跟生产队按一定的比例分成。村里缺少的并不是劳动力,而是资金,平白来了这么一件好事,想必大队和生产队不会打坝。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饱经世故的老崔嘱咐陈雨思,把从上海带来,准备办喜事的东西挨家散给村子里的老百姓,省的节外生枝。
苏北地区,土地和资源都比较贫瘠,在这个地方,生活要想得到温饱,是件挺艰难的事情。
庄家之人不得闲,脸朝黄土背朝天。日晒雨淋,一年忙到头,连饭都不是经常吃得饱。谁不想舒舒服服弄个城镇户口,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每个月起码稳稳当当有三十斤国家定量粮食吃着。
但是,年轻人想要离开农村,要靠升学、提干、当兵、进工厂这几条路。人人都往这几条道上挤,僧多粥少,成分好的干部子弟还分配不过来呢,陈雨思这么个现行***的劳改犯,竟然能得到这么个人人盼望的优差,脱离了土里刨食的生活,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要不了半天,这个消息就传偏了全庄,陆续有人来给他道喜。有本事往外闯的人,总是令人敬重。
几年的共同生活,人们不知不觉的,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子侄来看待了。他听从老崔的教导,以家庭为单位,把上海带来的糖果饼干散了个精光。
村里的不少孩子,对着花花绿绿包装得挺漂亮的上海奶糖,兴趣却不大,说是一股子奶骚味儿,哪有大队代销点称的山芋糖味儿好呀。
微微的南风这时候强了一点,吹得桌上的草稿纸哗哗乱响,打断了陈雨思深深的回忆。他中午只是草草的啃了个剩馒头,这会肚子里不由得叽里咕噜的叫起来。他看了看手表,原来自己不自不觉已经发了三四钟头的呆了。桌上的《高等数学》一页都没看。刘站长今天不来上班,这帮子人睡午觉就没了准绳。规定两点钟上班,已经三点多了,一个人影还没见到。自己一个人傻坐了这半天,脚都发麻了,到外面去溜达溜达吧,这书反正也是看不下去的了。
农科站的办公室,是借隔壁粮站的一个旧仓库改建的。房顶特别高。门外有个洋灰地的篮球场。偶尔会在这儿放一场露天电影。面南的一堵砖墙石灰刷白了,站里请人画了了几幅常见的害虫生长图。什么稻虱螟呀,稻叶蝉那,稻飞虫的。人们进进出出,没什么人去留意。陈雨思今天本来已经走远了,却好几次回过头来。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干脆折了回来,站在那儿,仔细打量起来。
日期:2013-07-09 15:48:28
**** 往事如烟(19)*****
“唉,多么卑微短暂的一生呀!”
站在这几幅水稻害虫的生长图前,陈雨思不由得感叹起来。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苦笑。人,何尝不是如此呢?自己出事那年才二十出头,多么年轻?现在,不是也快三十岁了?伤口虽然早已结了疤,无意中碰上了,还是会隐隐作痛的。
人的适应力是真强!精神上极度的恐慌,肉体上高强度的疲劳,这样的日子居然也熬了过来。在苏北,已经生活了八九年了。他屈指一算,再有两个八九年,自己岂不是,岂不是,已经要五十岁了?这么一想,居然下了一跳。
学理科的人,不容易多愁善感,陈雨思也不例外。不过,最近这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却常常会有一种身世之叹。想那昆虫虽然命短,总算留下了后代,生命得到了延续。自己呢,难道就这么,伴着电烙铁三用表孤独终老吗?
可是,不这么样又能怎么着呢?周围的年轻人尽管迅速地排列组合,其中好几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始终有一层烟雾,忽明忽暗,若有似无地地笼罩着他,时时在提醒人们:这个人非我族类!靠近他必须谨慎!有点儿人妖相隔的意味。比方说张燕燕吧,平日人前大家虽然有说有笑的,早晚间单独在住处相见,
她却总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摸样。大家虽然都是上海人,背地里,她却从不跟陈雨思说家乡话。
俗话说:“苏北三大宝,砂礓刺菜和茅草。”跟全国各地一样,土改之后,人们照例划分了成份,地主富农中农贫农样样齐备。但是跟南方富裕地区那些千亩良田的比,简直是贻笑大方。凡是春荒时节,家中还有两张小卖煎饼吃吃的,跑不了闹顶富农分子的帽子头上戴。乡下人靠天吃饭,上头下来什么政策,并不是样样都能受到重视。唯独这成份问题非同小可,一不小心沾上了,比得了大麻风还要麻烦。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