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戏王 奇过袍哥:伶大王》
第49节作者:
善奎 日期:2013-05-28 08:09:52
45.开红山,雷面人衙门中枪
保路风潮,如干柴烈火,在全川燃烧,大有十天十夜滂沱大雨都难浇熄之势。连有“屠户”之称的川督赵尔丰,也暗自吃惊:“川耗子”成了“川蛮子”。
尺把长的黄表纸印的“德宗景皇帝(光绪帝)牌位”、“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的单子,满街贴得是,颐喜茶园门口,也巴了好几张。街头巷尾,到处摆一张方桌,有保路同志会的人站上去慷慨激昂演讲,把向清廷上奏章将川汉、粤汉铁路由民间集资商办,改为国办的大臣盛宣怀、端方骂得狗血淋头,也讲得听众热泪盈眶。
罢市!这是群情激愤的成都人的一个杀着。到处的铺板都关得梆紧,闻不到一滴滴商气。连小摊小贩,都像死绝了。
颐喜茶园也停了演戏。每天都有人上台演讲,把几千万川人如何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如何一耙一锄做,一针一线缝,一碗茶一碗茶地卖,好容易攒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修路,那盛贼、端逆,见钱眼开,眼睛红得像兔儿,想打来吃起。连先皇准予铁路商办的上谕都不顾了。最后由两个大贼,直骂到高头,简直不把几千万四川人放在眼里,硬要“阃吞”路款,出卖路权,是他妈个“清快丸”。又大声疾呼:“路存,省存,国存;路亡,省亡,国亡!”
每次,柳乘风都听得肠内生热,眼眶发湿。要是有人新打一个本子,把这编成戏文,重新开锣后,他都愿意站出来演。想当初,宣传修川汉、粤汉铁路富国裕民、改变蜀道之难、防止列强瓜分时,川人踊跃认购铁路股权。虽然每股需五十两纹银,他和师兄佩兰还是一火色拿出了小半个月的包银,各自买了一股,艺人争相传看,慨叹伶人也能持有铁路股份,好像文士考中了功名。嗣后包银不多的艺人,也有不少三三两两乃至五人合买一股的。现在这川人视为家产般的铁路,几个贼臣一奏,朝廷照准,就“国有”了?咋不遭千人恨?万人骂?风潮一起,佩兰师兄义愤填膺,将一曲一曲唱出来的辛苦钱买成的五十亩田产,全部捐给保路同志会作为活动经费,豪爽之举,瞩目全川。保路同志会在大庭广众中,唱名感谢时,竟想当然地将他说成“佩兰女士”,一时传为笑谈。
七月半,鬼叫唤。各家各户,都买了黄表纸,裁成一方一方的,用打钱纸的铁戳子,在纸墩儿上比好,锤子一敲,黄表纸上就是一个圆圈儿钱印子,连着打上几排,纸钱就做成了。外面行道树下、锦江河边,都有点香烛、把纸钱封成“袱子”来烧的。那些袱子上都是纸钱加了封套后,写了“故显考(“女”旁加“考”)故显妣”某某收的字样,即是写给阴间的亡人点收的。
也就是这些日子,赵尔丰也在酝酿杀鸡儆猴、添几个新鬼的文章。保路同志会大会小会开了一络儿胡,股东大会吵翻了天,闹震了楼,形势越来越凶险,大有“天下未乱蜀先乱”之势,“屠夫”准备给不怕辣的川人,来点猛料。新军不听话,就悄悄把自己在打箭炉训练的青头黄服灰裹腿的巡防营,星夜调来八营。这些死歪万恶、唯赵尔丰马首是瞻的边兵一到成都,赵尔丰脸一马,眉毛一立,就不认黄了。
七月十五当天,保路风潮的领袖人物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等人还没有认到秤,接到通知,说上方有新精神,请到制台衙门议事。一到衙门,就被巡防军用粗麻绳通通绑在树上,上身光董董的刽子手,手持牛耳拨风刀,一对一侍候,只等大帅一声令下,颈后插上画了红笔的令箭头的标子,就要行刑。蓦然间,情况急变,有大人物高喊“刀下留人”,这些闹“路权”的祸首,又被请到花厅里喝茶软禁。
大街上,得到消息的人已是群情激愤,大家都像吃了火药,一见有人举出光绪皇帝的牌位,带着小股人群往制台衙门走,便聚集追随,大街小巷,如条条山溪,汇流成河,很快成了洪流。
虽不唱戏了,柳乘风还是爱来茶园坐坐,恰好碰见雷面人,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见人流席卷而来,吼着“救蒲先生”、“救罗先生”的重皮子话,柳乘风才晓得官方下黄手了。
狗娘养的!烂心烂肺,鬼节做鬼事!几千万川人,没有打上他们的眼,再多都是草芥,川督认得的,只是一个宣统皇上,是个跪在金銮殿只晓得喊“喳”、只知道遵旨的奴才。
雷面人参加了同志会号召的罢市,十来天没有摆他的面塑摊儿了,今天来街上走动,见人潮涌来,怕柳乘风被冲撞,就把他往边上一拉。
殊不知,柳乘风反倒朝人潮里去,雷面人也就跟着走。
戏园里的茶客,也一窝蜂按了出来,一听抓了保路的头头,肺都气炸了,也都加入进来。真是越走火气越大,越走人数越多,足有一两千人。
川督没料到民间这槽水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以至督院街制台衙门大门外没设几个卫兵,人流一来,大潮般一涌,就像沙滩孤螺似的,把卫兵抛在后面,把端着光绪牌位的人推上了阶梯,推过了仪门,上到大厅。也把“救蒲先生”“救罗先生”的吼声,灌进了督府。
乒!枪声响起,那端先帝牌位的人被撂翻在地。柳乘风的前面,好几个人像面口袋似的重妥妥倒了下去。
柳乘风万万想不到市井之中,堂堂制台衙门敢这样“开红山”,一时惊呆了,一群青头包帕、冷面生番般的边兵,又放出了新的一轮子弹,青烟和红火,在偏暗的大厅里看得清清楚楚。人群如垮山一般,掉头就逃。
柳乘风演戏很敏捷,反应也不笨,很快就退到仪门外。大厅里的巡防兵见还有几个瘟得痛的、撞枪口的,也就不客气地大开杀戒。
仪门外,早有巡防军抄过来,将逃出的一批人放翻。雷面人本来就掉在人群后面的,已经跑出了衙门,见柳乘风处境危险,又折回来,几步抢到他身后,将他一推:“柳师傅,快跑嘛!”
两人跑到大街上,那些鹰犬般的边兵,枪子追着打,把后面的人又丢翻一批。雷面人背上挨了几枪,还能像墩实的蒲包一样不倒,半推半靠地和柳乘风跑出小半条街。雷面人狠狠一推,便将柳乘风推进一扇虚掩的门里,两人一起跌倒在屋里。
柳乘风将雷面人背回水井街院里时,两人都成了血人。
全院如蜂子惊巢,将雷面人屋里塞得满荡荡的。雷小茵忙着打水擦血,柳乘风托着雷面人上身,让她脱血衣。
何金枝一看:“嚯!中了六发子弹!”
柳乘风说:“他是为我挡的枪子。”
何金枝破口大骂“狗日的赵二疯”。
一个抱娃娃的邻居来看时,手中的娃娃被吓哭了,拍着哄着出了屋。那小孩在外面不知何故,又哭闹起来,大人诓不住,突然灵机一动:“再哭,赵二疯就来了!”娃娃就噤了声。
何金枝让徒弟徐清水赶快去请医生。徐清水脱掉跷鞋,正要走,雷面人突然睁开眼,声如蚊蚋般说,不用了,我不行了。
柳乘风眼泪巴煞地说,你行,肯定行!我请人算过命,你命硬,阳寿八十八,日子还长。赵尔丰咋打得死你呢?
雷面人说,你骗我。
柳乘风说,我啥时候骗过人?我找尤半仙算命,就附带让他也帮你算了一算。说着,手一摆,徐清水拨开人群就跑了。
雷面人看见柳驭风也在场,就说,柳大哥,你喜欢捏面人,今后我那面塑担子就送你了。
柳驭风近来病情大为好转,是因为弟弟柳乘风少小学医,学戏前本身就是中药铺学徒,现在又对症看了些医书,坚持给哥哥开了多副草草药,柳驭风很喝了一阵,明显见效。
雷面人见他平时像大孩儿一样,爱跟着捏面娃娃玩。见这玩艺能让他安静下来,也就由他去捏。这柳驭风毕竟是艺人,有那么点儿细胞,居然能捏得像模像样。雷面人把他捏得好的,摆出去,还真卖掉了几个。就开始认真指点他。
雷面人精神突然好起来,眼睛也有了些神韵,对柳乘风说:“我生来是穷命,没有金山银山好交代的,只有一个小茵,放不下心,柳师傅,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你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好人,托付给你,我就一百个放心了!”
柳乘风一个劲点头。雷面人叫道:“小茵,你把手伸过来!”雷面人捉住雷小茵那小巧的手,直接放到柳乘风手上。然后眼巴巴盯着柳乘风。
柳乘风过去唱戏唱哭了多少人,今天频频被雷面人说哭。现在,他那刚刚收泪的眼睛,又不争气地下泪了,将血糊糊的手,握住了小茵的手。这是雷面人的血,而这一握,犹如血誓。在场的人,都看得热泪盈眶。
雷面人交代完毕,那双眼睛就像燃干了油的灯草,又如干辙之鱼,一点光泽都没了。医生跟着徐清水赶来时,雷面人已闭上眼睛,像要补一次永远都没有补够的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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