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匠死得不光彩,所以丧事办得异常草率凄凉,连个抬灵柩的人都没有。我父亲红着眼,抓了几个在村里干活的外地人来抬灵柩,三子抱着我父亲的双腿长跪不起。三子的母亲在男人被捞起来后,就被送进了医院。嫁出门的两个姐姐陪着母亲,直到杀猪匠出殡的那天,才回来落了几行一半羞愧一半悲伤的泪水。
三子那几天一直守着自己的父亲,不流泪也不说话。等到杀猪匠变成了一坛白灰埋进了黄土,他才在下山的路上抱着我嚎啕大哭。
三子哭得地动山摇,哭完了用衣袖狠命地擦了把脸,嘶哑着嗓子对我说:兄弟,你要好好学习,活出个人样。
我慌了神,明白三子在想什么,我扇了他一耳光:你是个爷们,是我林东眼里的真爷们!永远不要轻言放弃!
三子凄笑:他死了,我再多的荣誉都不值。他能看得见吗?
我红着眼睛冲他吼:你妈还没死,这个村子里想看你笑话的人都没死呢!
三子双膝跪地,像狼一样把嘴杵进土里干嚎着。
三子终究还是没回学校,无论我怎么羞辱他,无论政府和学校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三子接回了形容枯槁、神志涣散的母亲,在家门口筑起了一道高高的院墙。
我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劳动技校,看到这里的一切,突感万念俱灰。站在阶梯教室的楼顶,我泪流满面地一遍一遍念着三子,还有土匪的名字。从此,我将一个人踯躇前行。我们的青葱岁月,我们那些欢笑和那些不堪的回忆,就这样,被永远定格在了我十七岁的这一年。
我曾经一次一次的去找三子,但他对我闭门不见。直到牛木匠被羁押了一个月,无罪释放后,我父亲再次给我打了电话。我很感激我父亲,因为他从来没有教导过我远离三子和土匪。我父亲说,牛木匠的腿断了,三子也被抓了,你回来见他一面吧。
三子被关了两天就放了出来,因为警察找到了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三子跟我说,牛木匠回来的那天晚上,被人打断了两条腿。警察问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三子还说,他父亲的坟头有烧过的纸灰,还有半瓶白酒。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土匪。
三子举起酒杯朝着南方连干三杯:兄弟,你多多保重!请原谅哥哥对你的不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兄弟!
日期:2013-07-05 11:27:21
我毕业那年,不幸赶上了教育分配体制改革。更不幸的是,我们学校是首批试点单位。这就意味着,我们这些曾经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的农村孩子,被砸烂了铁饭碗。愤怒的学生们,烧掉了所有的课本,在学校里静坐示威。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默默而又悲怆地开始收拾行襄。
我父亲一夜之间熬白了头,第二天卖掉了一头正在长膘的肥猪,悄悄地搭上车赶往省城。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三子说,所以,我没有去找他,更害怕他突然有一天来造访。我天天强装欢颜陪着我的母亲,逗得她一边笑一边抹着泪水。
我父亲在省城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见到了他那个电话不接,人也不见的老同学。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不去他同学安排好的水泥厂当一个没有编制的机修工。要不,重新回到学校去读高中考大学。我说我要去当兵,我不想父亲没完没了的去当孙子。
我当兵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有城里户口,当兵就是为了曲线就业。有人说眼界决定境界,境界决定命运,这样的动机,注定了我在部队碌碌无为。
我父亲未雨绸缪,在秋天来临前带我去县医院作了全面检查。医生说,就我这身体状况,海陆空再加中南海,随便挑。按照往年的经验,一个村子一年最多能走两个兵。今年报名的有五个人,除了我是正经八百的技校生,其它的全是初中生。我身体倍儿棒,我爸是村长,我当兵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和我爸都没想到,到最后我们费了老鼻子劲,才勉强被人民军队收拢。
体完检、政完审,最后只留下了三个人。大家齐心协力,该花的钱都花了,全走了也不是什么问题。谁知道,半道上杀出个母夜叉,那个当年被我偷看了**的前妇女主任。她男人被打残了的案子还没破,她一直觉着这事我和三子都逃不了干系。听说我要当兵,这女人跑到镇里堵住了下乡检查工作的副县长……
我父亲得到消息,气得浑身发抖,最后背着我买了五斤肉十斤鱼,厚着脸皮上她家去求情。那女人一年前在主任的位置上被人民群众轰下台,将这一切归咎我父亲在背后使坏,从此形同陌路。我父亲登门,她接过鱼肉扔进了猪圈,咬着牙对我爸说:什么样的烂种长出什么样的烂苗,你也有今天啊?有本事你去找县长!
七尺的汉子低声下气:以后你家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求你高抬贵手,放我孩子一条生路。
这女人笑得抖成一团:想当兵?作梦吧!
我父亲急得口不择言: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和你前世无仇、今生无怨。你要还觉着是我坏了你的好事,你来当村长,我侍候你们家木匠!
那女人冲上来抓住我爸的头发:老娘才不稀罕那个破主任。血债血还,叫你们家那短命鬼赶紧去政府自首,我们家木匠不会白白断了两条腿!
我爸脑袋乱得像鸡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回到家。我气血上涌,卷起一根铁锹就要去寻仇,被他一记直拳打得贴在墙上,一直痛到上火车。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政府的眼里也容不得沙子。无论那女人如何胡搅蛮缠,我家里最终还是迎来了接兵的干部。来者两人,一个二毛一,一个一毛二,后来成了我的大队长和中队指导员。那武警少校彪悍威猛,往那一站,我都能听到他裤裆里的两颗蛋子叮当作响。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小子是不是偷看过女人洗澡?
我父亲吓得赶紧摇头:哪能呢,哪能呢?没有的事!
我知道这关逃不过,索性昴头挺胸:是的,看过!
那少校黑着脸,大吼一声:还干过什么坏事?
我仍旧毫无惧色:偷过西瓜,掏过我爸的口袋,在学校跟人打过架,还打碎过校长家的窗户玻璃!
我父亲急得直砸嘴,憋了一头汗。少校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然后和一旁的中尉相视大笑。我父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悉悉往下掉。
中尉说:有特长吗?
我父亲缓过劲,抢先道:这孩子写一手好文章,字也写得好!
我说:我还会爬树,比猴子还快。
少校来了劲头,指着门口的水泥电线杆:有本事你给我爬这个!
我二话没说,朝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嗖”一下蹿了出去。
我父亲急了喊道:别摸电线啊!
中尉翻起手腕,按着手表准备给我计时。刚一抬头,我已经头顶电线,蹿上了电线杆。
好小子!少校问中尉:多久?
中尉撇撇嘴:不知道,太快了!
我双脚盘着电线杆,张开双手,身体后仰。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我知道,我这个兵当定了!我父亲后来问我,为什么没干过的事全揽在自己身上?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