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隔壁刘文良的办公室，说中午请他吃饭。他正在写一份诉状，眼皮子抬也没抬一下说，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说没事就不能请刘大律师吃个便饭？他哈哈大笑，说要是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就不做律师了。
　　我有个缺点，就是笨，但我也有一个优点，就是谦虚，对于心里没底的事，总能向同行请教，我常常把自己办理的案件拿到同事中讨论，寻计问策。孔圣人说的，不耻下问嘛！只要能打赢官司就行。
　　我扔给刘文良一支烟，给他说了常勇的案子，他说“这个案件你来问我算是找对人了，去年我有一个顾问单位，发生了一件类似的案件。我建议你先别起诉，到安监局去报案，这是个安全生产事故，报案后安监局会调查，调查完后到法院起诉民事赔偿”。
　　我说“对呀！只要安监局调查了，就可以确定案件事实，谁的人？在哪里？因为什么受伤？然后申请法院到安监局调取案卷！法院以安监督局的调查为依据判决——大律师就是不一样啊！好了，下班时间到了，这次是真心请你吃饭，不过也就是个快餐。”
　　刘文良关了电脑随我到佳世客五楼的快餐店，我们每人要了一份排骨米饭。他问我收了多少律师费？我说一分没收，学雷锋，他不信。我把常勇的情况照实说了，他说你小子越来越会办案了，这个案子正常收费也就是个几千元，但是风险代理，真的提取50%，好几万元，那就赚了。
　　日期：2013-01-26 11:42:07
　　13
　　安居物业的案子开庭了。被告有一百多个，法官说分五天，每天只通知20个人开庭。那情形很像到中药铺看郎中，法官开完一个，叫下一个进来。
　　我把案件的具体事务全交给杨晓玲，所有立案开庭联系法官的事都由她负责，正式开庭的时候我才去。法官是个女的，很瘦，晚上可能没有休息好，眼眶周围一圈黑色，穿上宽大的黑色法袍，活脱脱童话里一女巫。一宣布法庭组成人员，我才知道她叫李劲风，以前听过其大名，说是很厉害，但没办过案，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人起了个男人名。劲风，听着就让人怕。“人瘦脾气差”。她嘟嘟囔囔，很不满意，说你们催一下，交了不就得了，一点物业费，还起诉到法院？这样的案件看着标的小，办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很麻烦，给原被告和代理律师各发一份判决书，加起也有几百份。人会深受其职业影响。当法官久了，见个人，不是原告就是被告，好像随时都要开庭，张嘴就训人。

　　我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起诉啊，拖几年了就是不交。”然后棉里藏针地扔给她一句话，“给您添麻烦了”。心想作为法官，办案是你的天职，你还挑着办？法官和律师互相看不起，那样子就像一对时间过久的夫妻，过不下去又离不成。法官眼里，律师再大牌，挣多少钱也得听我的；律师眼里，法官你别牛皮，办的案子再多，累得驴样，一个月就几千元工资，还不及律师一个案子的收入。但是诉讼是个专业的程序，多数情况下，法官办案离不开律师，而律师的价值也通过法官的判决体现完成。

　　第一位被告是位退休的老大爷，头发白了，我看了一下诉状，名叫吴江门。法官赶时间，说有关诉讼的权利义务我不讲了。就是一点物业费，调解一下吧。我说原告同意。但被告坚决不同意，他说并不是自己不愿意交物业费，而是安居物业公司的服务太差了。垃圾从不及时清理，一堆就几天，夏天臭气薰天，苍蝇乱飞。保安值班不认真，小贩在小区里自由出入，高声叫卖，极不安全。有时家里的水管坏了，请物业来修，总是找不到人。最后他说，“别说起诉2427元，我一分钱不交！”。

　　这是第一个，一定得镇住，要是压不住，庭就没法开，后面的都会不交的。
　　我先是提交被告拖欠物业费的单据，从2007年11月后就再也没有交过。我知道，有关被告说物业公司服务不到位的说法，他根本拿不出证据，也没法举证。法庭辩论的时候我说，原被告之间签订了《物业服务合同》与《业主公约》，那么就得按合同约定履行。被告的说法与事实不符，也无证据证明，被告主张物业服务不到位，应当提起反诉或另案起诉，但物业费仍然要付。最后，我提高声音说——退一步说，就算是原告的服务不到位，是谁造成的呢？不是原告，恰恰是对面坐着的被告——小区里大量的业主拖欠物业费，使物业公司的正常经营受到严重影响，没法聘请更多的保安和工人，往往是一人身兼数职，请问，这样的条件下，能保证高质量的服务吗？

　　老头被我说得无话可说。十年来，中国的房地产业快速发展，企业四处盖楼赚钱，但物业服务的意识还跟不上。业主也没有成立业主委员会维权的意识。有位伟人曾经说过一句话：中国人是一盘散沙。在小区维权上，集中暴露了他们的这种禀性：没有业主愿意站出来，别人能过得去，我们也能过得去。这样就给物业公司养成了一种毛病，只收钱，不干活。有些小区，物业公司成了主人，对业主颐指气使，业主倒像仆人，对物业公司的人低三下四，要是得罪了他们，今天给你停电，明天停水。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啊！其实，我们家小区的物业公司就是这样。有时真想发起成立业委会，把他们赶走，但是这会，我是物业公司的律师，只能向着他们说话。

　　法官问被告，认可拖欠物业费吗？被告说认可，但是由于服务不好，拒绝交。法官又问他有没有证据，被告说他没有。

　　法官说，“物业公司和业主间形成的是服务合同关系，物业公司服务不到位，业主可以解聘或更换新的服务公司，但是在合同没有终止前，业主仍然要付物业公司费用”。被告不明白，法官直接说，“这个物业公司就是你们家养的一条狗，给你家看门护院，它做得不好，你可以打它，甚至把它赶走，在换或赶走之前，你得给它吃的东西——这就是物业费。”
　　讲完话后，李法官得意地向我看了一眼，我知道她在报复开庭前我说她的那句话，但只要她让被告付物业费，说什么我也不在意。我反而冲她笑笑，这个比喻真恰当！
　　“这么说，这个物业费我一定得交？”被告的情绪有点激动，声音也提高了不少。“要是我不交呢？你把我这个老头能怎么样？”
　　我说，我们不怕，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有房子，法院判决后我们就申请强制执行，查封。这之前，我们还可以提前停你的水电，其实，物业公司没有这权力，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坏律师——”，老头很激动，气得直拍桌子。
　　法官开始干涉，法槌敲得当当响。“不要吵啦，要吵架来法院干什么？吵架能解决问题吗”。
　　我知道这个案子我们必赢，寸步不让。

　　法官主动帮我说话了，“也就这点钱，老人家你也别生气了，物业费肯定得交——法律就是这么定的，你们要是对他们服务不满意，可以成立业主委员会，解聘他们，但解聘前物业费还得交，如果大家都不交，拖欠着，也的确影响到服务质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