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08 07:58:38
　　新军都穿一色的黄皮，黄绑腿，子弹带左肩右斜地挎下来，状如绶带，弹带上是密密麻麻的塞子弹的长条小袋。汉阳造步枪本来是横在后面背包上的，一到甘露镇，就都取下来，挎在肩上，手绷住枪带，威风凛凛。
　　队伍的前后，是潮涌般的老百姓。无不背包撈伞、拖儿带母。挑箩筐的、背背篼的、挑剃头挑子的、推鸡公车、吆骡车、马车、驴车的，甚至还有吆肥猪的，真是五花八门、挤挤挨挨。抱着娃娃，找不到茅厕的，就把娃娃的裤子一撩，站在路边撒尿。有的女人见小儿饿得遭孽，也顾不得人在大庭广众，从衣襟里拖出奶奶就喂。那些稍不留神，就挤得离散的人，一个劲地喊：“满满！幺儿！”“幺儿，满满！”想停下等等，却被如潮的人群推着，边喊边后退着走。也有人一路喊着：“开水！烫倒！烫倒！”等前面的人闪避，那喊开水的人就滑头地跑到前面去了，被人用嘴巴追着骂“扯谎坝儿”。至于酸气、汗气、腋骚气、牲口气，就够得闻了。

　　夏征辔和素儿的滑竿，就这样挤在人海里，磕磕碰碰地走。抬滑竿的想快快不了，想绕绕不过，日妈倒娘的骂。
　　突然，新军的值星官发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息。”队伍一停，老百姓干瞪眼，也只好停了。
　　甘露镇一个团丁七吭八吭地跑来，见到夏征辔二人，做了一个阿弥陀佛手势：“总算找到了！夏师傅，素儿师傅，谢团总让我来传话，请你们两位回去！”
　　夏征辔搞不懂，转去做啥？那团丁说，新军的方旅长想看戏，谢团总说，没有你们，镇不住堂子，无论如何要请二位回去，再唱一晚。
　　夏征辔见陷在这里，瓜起，也不是办法，只好跟着团丁一起退回甘露镇。
　　在谢团总的青砖大院前，有个莽粗粗的军官，正在叮嘱率队值班的军官，哪里哪里把住，哪里哪里布防。一眼看见夏征辔和素儿来了，脸上笑眯了：“夏师傅、素儿，简直是‘稀碰’！五年一见，十年一会！”

　　夏征辔想不起是谁，素儿一口叫出：“哟，是姚寨主！”
　　那值班的军官也叫了声“素儿”：“现在是新军的姚营长，不是姚寨主了。”
　　素儿一看，值班军官不是彭小眼是谁？天嘞！一火色，全都成了正规军，真是几年河西，几年河东！
　　老鹞子一笑，还是那弥勒佛像：“我都是戏迷了，方旅长比我更迷。一听说甘露镇有戏班子唱戏，还有名角，就要停下来。连行军都要服从于看戏，哈哈！”

　　“姚登高，你在跟哪个说我的二话？”穿呢板板、披大氅的方旅长，从大屋里走出来。虽然有些皮泡脸肿，但脸上水色，却有些嫩气。一看见素儿，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了，那盯美貌女人的眼色，一点都不掩饰。
　　素儿被他盯得像扎钉子一样，不自在，就垂下头看地。
　　老鹞子向方旅长先介绍夏征辔：“方旅长，这是鼎鼎大名的名角儿夏征辔夏师傅。”
　　方旅长应付地点了一下头，就把夏征辔忽略过去，眼睛还是在美人身上。听老鹞子介绍过素儿后，方旅长一声“久仰”，伸出手就要握。
　　素儿还没这样当众和陌生男人握过手，也许是新军，就啥都“新”。看着方旅长伸出手，不好意思方别人，也就软绵绵地抬起她那纤纤素手。
　　方旅长伸展手臂，一把握住：“我的先锋官传话回来，说起甘露有坤旦唱戏，唱的好得很，就把本人的胃口吊起了，想打一顿‘戏牙祭’。现在见着了素儿师傅，比想的还美，真是不妆自妍，演起后妃来，一定不怒而威，演起青衣来，肯定不哀自怜！哈哈！”说了这么多话，他一直拉着素儿的手不放，像是熟识十年八年的老交道。把素儿的脸都握得飞红。

　　不远处，一乘藤滑竿，抬着个身着蓝缎旗袍、上披素色披肩的太太。方旅长一看来了夫人，赶紧把素儿的手放掉。
　　方太太袅袅婷婷走来，把素儿紧盯了几眼，然后问方旅长；“老方，这位小婆娘是谁呀？你也不给介绍介绍。”
　　老鹞子说：“这是……”
　　方太太岔断说：“我是要让老方来介绍。”
　　方旅长说：“是唱坤旦的素儿师傅。我也是刚才认识的。”
　　方太太“嚯”一声：“我还以为是你好多年的老相好呢！”
　　一句话，将素儿的脸臊得通红。
　　方旅长说：“我只比你先认识不到十分钟，不信你问问他们。”说着向老鹞子、彭小眼一指。
　　老鹞子正要附和，又被方太太岔断：“这就更笑人了，才认识这么一下下儿，你就把人家的手抓得梆紧。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又找了小婆娘，纳了第七房妾。”
　　老婆这样不给面子，方旅长居然受得，只说了个：“你想多了。”
　　方太太掉过头，放低声音对她的贴身老妈子说：“见了漂亮女人，就口水滴嗒的，讨厌！”
　　大门处，谢团总朗声招呼：“方旅长、方太太，请请请！”
　　太太身子一拽，率先进去了，方旅长像个跟班似的，也尾随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