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莲——那一段纠结的情爱与利益》
第12节作者:
清秋子 走近小卖部,就听有人喧嚷。有一男一女,正在吵架,老少乡人密密地围了一圈。若川上前询问围观者,才知围在核心内的那两位主角,一个是队长霍半,另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马寡妇。霍队长披着白褂子,耳朵上夹了根烟,正在说着狠话:“你一个过海的妇道,跑来想拆我的庙,那就要当心。”马寡妇年纪约有三十几许,头发向后挽个髻儿,看得出在时尚方面并不落后。她不为霍半的气势所压倒,高声反击道:“现在是市场经济,我是愿卖,人家愿买。你小小一个村官,管得了么?”霍半说:“任你什么经济,也要讲规矩,不能就这样抢别人的买卖啵?左邻右舍的,你亏心不亏心?”马寡妇不服,质问道:“市场就是竞争,怎么叫抢?”霍半被顶撞得恼火,指着马寡妇鼻子嚷道:“像你这样损人利己的,从没有见过!你就不想积一点德?”马寡妇便露出讥诮之色:“哦呀,你霍队长好,不损人利己,莫非你是靠喝清水过日子的?”霍半当下大怒:“呸脚!你个八婆,信不信我叫联防队来,绑了你?”那马寡妇便顿了一下脚,也高声道:“皇帝老爷哟!光天化日下,一个绿豆大的官,就敢绑架人么?”霍半说:“捣乱市场,就绑你!”马寡妇轻蔑一笑:“你当我是窦娥,打落牙齿肚里吞?你敢绑,我就不敢报警么?”霍半道:“做梦!除非局长是你公爹!”那寡妇就跳起来:“哦?不得了啦,要绑民女?你绑呀!”霍半用手一指说:“你再说一句看?信不信我用臭袜堵你嘴!”马寡妇把眼一横,讥笑道:“吹牛啵?老娘用护舒宝堵你的嘴!”此时围观的乡人中有听不下去的,便走出来三五个为霍半帮腔。看样子,都是霍氏一族的,几条臂膀乱挥,指着马寡妇大骂。榕树下,立时吵翻了天,完全听不清众人用的是何等词语。乱哄哄地嚷了十几分钟,又有几个旁姓妇女出来,死命拉住马寡妇,走开了。
吵架一结束,围观的人也就散了。霍半犹自愤愤,点了支烟在那里吸。偶一抬头,看见若川,便打了个招呼。若川一怔,连忙回应。霍半朝他递了支烟,说:“吃烟吃烟,你是白助理?”若川点头说是,霍半便显出亲热来,握住若川的手,用力摇摇:“来不及拜访哟!你看我这队长,风雨来风雨去的,整天是滥事。”若川知道这一位是土地爷,怠慢不得,于是便客气道:“应该是我去看你的。我们鳖场的事,有劳你了。”霍半虽然吵得凶,但气也消得快,他笑笑说:“你们来,我很欢迎。像这个妇道这样乱吠,挖人墙角,那是绝对不可以的。迎接她的只有猎丨枪丨,是啵?”
(待续)
日期:2011-11-06 15:04:32
若川不好贸然介入两方矛盾,便故意把话扯开去,虚让了一下:“改天,还要请队长吃饭。”霍半摆手道:“吃饭倒不用,记得我的好就行。你们那鳖场,我是出过大力的,否则不要说‘鳖王’,就是‘鳖皇帝’到这里也不灵!平日你们狠命用水、乱排污水,村民很有意见,是我一个人在压住。先前你们的饲料供应商,也是我介绍的,却让那马寡妇给撬掉了,可恨啵?那以后,鳖场的事,我也懒得过问了。听人说昨晚来了小贼?那群烂仔,不就是镇上‘黑七’的人么!我若早说一句话,他们必不会来。”若川听了,心里没底,不知霍半所言是真是假,却听霍半又说:“你看,我不过是屁大个官,只有服务的份,那妇道偏就说我霸道,冤枉不冤枉?”若川随口打个哈哈,说:“队长辛苦,事事要亲自插手,还要被人骂,我今天眼见为实。”霍半听了这番恭维,很受用,便绽出满面笑容,说:“良言一句三春暖,我就想要这‘理解万岁’。你们公司,我也知道,是大牌,老板有才调,我对你们一贯是真心的。你想,鳖场若是在我地盘上做好了,你们还能亏待我么?”若川听了,这才领教了霍半的口才,简直是滴水不漏,便只好虚应道:“当然不会!当初在这儿办鳖场,听说,我们老板也是钱一捆捆地朝你手里塞。人在江湖么,就不能太小气。”霍半说:“你们老板,懂道理,可惜过去用人不当。你来,我欢迎。凤凰不落无宝地么,是啵?”说完就笑,若川也笑一笑,说:“队长,你就是梧桐。”霍半见若川似乎还不够重视,便说:“白助理,你是刚下乡来,有所不知。这农村,离不开我这类人的。那些村民,镇政府说他们不听,我一说他们就听,基层工作不依靠我们推,还能靠谁来推?”若川便说:“我明白,这就是秤砣了,四两拨千斤。”霍半便哈哈大笑,说:“我这样的人,过去叫什么,是开明绅士吧?嗬嗬……”
如此海阔天空地扯了一会儿,见天已近午,霍半便道了个别,趿着木屐,噗托噗托地走了。若川被他这一搅,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想想竟有半日没喝上水了,喉咙已在冒火,便急急地转身,一头钻进小卖部。可是,小卖部里偏就没有矿泉水卖,皆因乡人认为花钱买白水喝,是荒谬之极,因此店里只有可口可乐卖。若川嘀咕了一声“搞怪”,只好买了一瓶可乐,在石凳上坐下来喝。
(待续)
日期:2011-11-06 19:58:32
小店的对面,是个旷场。每天傍晚时分,此处就是乡人们乘凉和聊天的地方,但在白天却不大有人来。眼下围观吵架的人散了,只有几个村童在那里耍闹。小孩子们看见白若川一人独坐,就停止了嬉戏,远远地望着,拍手齐声唱道:“白助理,助理白;吃面包,喝牛奶……”若川知道他们是故意调皮,便也不恼,向小店老板买了一包椰子糖,朝众小孩招招手。村童们奔过来接了糖,一阵雀跃,拿去各个分了,剥开便吃。闹了一阵,忽地又散开了。不大一会儿,只听他们在树丛中又拍手在唱,不过,内容已经改了——
白助理,有糖吃,
做学问,当老师。
老师好,吃个饱,
不劳动,不起早。
若川听了心中一跳,像是被人揭破了疮疤一样,于是摇头苦笑。
小卖部的柜台上,有一台老式的彩电,正放着歌曲节目,但屏幕上只一片密密雪花,勉强能看到人影在动。一听那歌声,就知是当红女星在唱“好日子”,高亢入云,更衬得小村清寂。村童的嬉闹声,渐渐远了,榕树下的阴凉里,能体会出近午时分的一种慵懒,若川一屁股坐下来,就不想再动。连日来,在鳖场深居简出,并未劳神费力,但仍同坐办公室一样,身上懒懒的没有力气。他知道,与那些整日下死力做活儿的工人不同,他是心累。
若川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在公司里做得久了,总觉得心里有耐不住的疲惫,快四十的人了,老板一来,立刻就要起立,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活活是电影里的“国民党”。人格上低矮不说,发财也是无望的。城里的风气又总是一味地奢靡,月薪就那么几个钱,付了房租,小孩学费就不够,左支右绌,总显得手紧,还不如未下海之前坐机关那样从容。以前,老婆在耳边常埋怨个不停:“你这叫下的什么海?”
不怪那女人铁了心要离婚,若川自己也有感觉,忙来忙去,自己根本不是发财树上的虫儿!俗众都是追潮流的,潮流所向,就是人们的幸福所在。当年举世皆狂,商潮汹涌,不下海就好似落伍了一般。若川本来坐机关坐得好好的,忽然也嫌“单位人”的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底,如此庸庸碌碌一生,太亏了,于是动了心。当时也有人劝他,说报春的鸟儿,都没有好结局的,做人要比潮流慢上五、六年,才可能是最后的受益者。但若川终究还是定力不够,没能把持得住,随了流俗。先前因为错过了深圳,懊悔不迭,等到海南建省办特区的消息传来,就怕错过了这村再无这店了,于是鼓动老婆,双双辞了公职,跑来大南方,赶上了一趟末班特快车。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海南的房地产热,才热了没几年,就猛然退潮,把蒙查查跑来弄潮的无数小人物,统统撂在了一片沙滩上。泡沫破灭的那几年,日子难捱,退路已经是没有了,即便有,当初风风光光地南下,此时也无脸面再折返回去,只有在岛上干挺着。到如今买不起房,买不起车,坐公交车都要东张西望,怕遇见熟人不好意思。嘴上还要硬撑,说自己天性就喜欢“安贫乐道”。再看看当年的同学、同事,他们那时稳了那么一稳,在老家没动窝儿,到如今,好日子倒是光顾了他们,宝马香车的都风光了起来,更把若川比得暗淡无光。
好在后来海南总算缓过了一口气,日子稍微有所松活,但可惜韶光已逝,他若川再不是刚过而立之年的牛犊了,迟暮感已提前来临。几年中,公司里二十几岁的一茬少年,都渐渐逼了上来。年轻人十八般武艺都会,文凭崭新得咔咔作响,搞起人际关系来天生就老到。那种项庄舞剑的威胁,已指到了自己鼻子尖上。若川明白,老板就是再赏识自己,也不过再有六、七年的好光景,之后怎样?真是渺茫得很。人无远见,必有近忧,报应就在眼前呀。想不到熬去了十年的心血,与幸福反倒隔开了不知多少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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