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若川，六莲就问起这件事。若川答道：“是有这事，交易而已。”六莲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放心不下：“让他来这里，不好吧？”若川说：“看这小孩子，还老实，大概不会有问题。你了解他吗？”六莲说：“他么，人倒是很老实，在小学，我也没有什么印象。难道他没有别的地方好去？”若川说：“霍半说他找不到事做。这倒不稀奇，现在的孩子找事做，不都是依赖家里么？”六莲就说：“是呀！霍家的人，个个精细能干，可是我这小学同学，却是个老实人。他爸爸，也是个大老实人，在外地打工多少年了，也没有起色，不好意思回来，村里人都快把这人忘掉了。家里穷，比我们家还要穷。”若川说：“这样啊，那就给他个机会吧。”六莲笑了：“你就像救世主一样！”若川说：“家里条件不硬，是很可怜。”六莲眨了眨眼，不服气地说：“农民没有本事，可怜，那农民的孩子就完了么？”若川说：“你不知道，去城里闯，比在家里要难上十倍呀。”六莲反驳道：“你不就是在外面闯的么，不也很好？”若川心里一动，伸手去抚了抚六莲的头发，忽然意识到不妥，连忙又缩回了手。

　　那是一段安谧的时日。六莲煲的汤，那一股香气，化为了一种无声的歌吟，日日在炮楼上绕梁不止。六莲把心思扑到白若川身上，只要若川臂上的绷带一日不拆，她就一日心里不能妥贴。这种执着，外人不可想像。在若川面前，她不觉得自己小，甚至还觉得自己是年长几岁的大姐。看着白助理右臂吊在胸前的样子，就觉得这个男人太孤独无助，不能袖手。六莲天性中的母爱，此时被激发出来，只一趟趟地往炮楼跑，全不顾别人如何想。

　　（待续）
日期：2011-11-22　15:12:30

　　吴老伯对女儿家细腻的情感，反应比较迟钝，但也看出了不对头，常常留意，看着六莲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儿，就忍不住问：“侬侬，不是在谈恋爱了啵？”六莲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老伯又问：“有人在说，是镇上老阎的仔儿,是不是呀？”六莲便有些恼：“没有！”老伯就剔剔烟灰，隔了一会儿，又突然问道：“你不会是……喜欢上了白助理？”六莲的脸陡地涨红：“什么呀！”随后一顿脚，又接连说了三个“乱说”。吴老伯眯着眼笑起来：“不是就好。命中没有的，你得不到。恋爱这事，可随意不得，你阿爸在这上面栽的跟斗，太大啦！”六莲撅嘴道：“你是你，我是我。再说，时代又不同了。”老伯嗬嗬笑道：“是不同了，太不一样了呀！”六莲看看阿爸，想起白助理曾问过她，阿爸固定在一个冬夜里唱歌，是不是为了从前的女友。看阿爸苍老的面容，她实在想不出他年轻时热恋的样子，是怎样的，也想不出他的女友是什么样子。于是就问：“你们那时，是自由恋爱么？”老伯反问道：“你以为呢？新社会了，哪里还有包办婚姻？”六莲就说：“我不懂。既然是自由恋爱，没有人拦着你们，怎么又爱不成？”老伯说：“这个，复杂得很呀。我半辈子都在想，也没有想出答案来。你小心些就是了，可不要笑在前面，哭在后面。”

　　老伯的话，六莲完全不能理解，心想：哪会有这样深奥呢？喜欢，就是爱。心里有了喜欢，人只管朝前走，不就可以了么？若是想得太多，那又怎么叫恋爱？不管阿爸怎样说，六莲还是只挂记着白助理。煲了汤还不够，又想给他熬莲子粥，就去约了哥苗，说要到大塘去采莲子。这个时节若是不去采，莲子就老了。哥苗不知底细，当然高兴，以为六莲终于有了兴致，于是便答应，次日就带六莲一同去。

　　（待续）
日期：2011-11-22　19:28:16

　　30、荷塘
　　次日一早，正是斑鸠叫声清亮的时候，老屋来了一位稀客——马寡妇。她粉红的衣褂从树林中闪出，那一刻，吴老伯觉有些晃眼。待看清来人以后，老伯一笑：“我说今日屋脊上如何就有喜气？原来是有贵客。”六莲闻声，从灶前出来，也跟马寡妇打个招呼。马寡妇看见六莲，一下就笑眯了眼，嘴里啧啧有声：“哦呀，六莲小妹，真是出落得好漂亮。老伯呀，给她的嫁妆，准备好了么？”六莲笑而不语，搬了竹椅，请马寡妇坐。吴老伯就说：“你时间金贵，今日又有何事？早说早心安。”马寡妇说：“这个吴老伯，心急！好，我说。”

　　原来马寡妇今日来说的，还是上次的“公司加农户”。她把一叠宣传资料塞给吴老伯：“你看，这就是那果蔬公司，你看看办公楼，好现代的。上次多亏你提醒，我去他们公司，把所有问题都问清了，我来从头跟你说。”吴老伯不动声色，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马寡妇就说：“你说咱们农民种果蔬，不就是三座大山么？一是不知道该种什么？二是不知道怎样种？三是种了也不知道卖给谁？”吴老伯眼里马上有光亮一闪，放下了烟筒：“不错，你接着说。”马寡妇就接着说：“这果蔬公司早就想到我们前头去啦，公司加农户，就是要给农民一个安稳枕头，让你好好睡觉。首先，公司可以告诉你种什么，这头一个，没问题了吧？公司有技术员，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这二一个，也没问题了吧？你上次问的，行情不好怎么办，告诉你吧，公司收购有保底价，一律是最低一块钱收，宁可公司亏，也不让农民亏，这三一个，你也该放心了吧。”吴老伯就追问：“要是受了风灾水灾，颗粒无收呢？”马寡妇这一次是胸有成竹：“公司给你买农业保险。”吴老伯“嗯”了一声，低头去看那资料。马寡妇又趁热打铁说：“还有你想不到的哩，公司还可帮农户贷款，一半现金到农户手里，你拿去买肥料、买农药、雇人手，另一半贷款公司留下，算是预收了种苗钱、技术费、包装费。上面都写的有，你看吧，你仔细看！”六莲在一旁听得有趣，忍不住问：“那果蔬公司，为何要学雷锋呢？”马寡妇把眉毛一挑，大笑道：“你不懂了吧？这叫建立生产基地，把你们农户拢住了，他好有牢靠的货源啊。”

　　清早的阳光，从龙眼树叶的间隙中洒下来，斑斑点点洒在马寡妇身上，更是衬得这女强人神采非凡。六莲望着她，有些羡慕，便夸赞道：“马经理，你真不简单！”马寡妇拉了拉六莲的手，笑道：“这六莲，会说话。来来，也坐下吃茶嘛！我说小妹，干脆到我公司去干，我现在与果蔬公司搞联营了，有得你干的事。”六莲也笑：“嘻！我哪里能行？我到了五十岁，能赶上你现在的一半，就知足啦。”马寡妇喜得拍了六莲的头一下：“这女娃，心高呢。”

　　吴老伯埋头看了半天，此刻又“嗯”了一声。马寡妇忙问：“如何？”老伯放下材料，拿起烟筒，慢吞吞地说：“我说话直截，你不要不高兴。讲道理，很容易；印个宣传单，识字的就会，但外来的母鸡，生的是什么蛋，要看到了再说。对了，你的群众工作，做得怎样了？”马寡妇说：“你们这一块，连带邻村，差不多的种蕉户，都跟我签了。就是他们霍家一族的，也多半都跟我签了，只瞒着他霍半一个人。”老伯就笑：“你是要白门楼擒吕布了？”马寡妇就嘴一撇说：“他？霍半？他是个勾不来貂蝉的丑吕布！老伯，怎样？还犹豫什么？”吴老伯却说：“我考虑问题，与旁人不同。你说这个好，我看也是不错；但是，能不能留下我一个不加入的，将来反而可以证明你们好？”遂把资料拢整齐，交还给马寡妇。马寡妇在竹椅上坐不稳了，转了转心思，明白了老伯的意思，连忙堆笑道：“可以可以，谁说不可以？我又不是强买强卖，是要靠实际结果说话的。”老伯说：“那么，你就不用久坐了。若论擒吕布，我这地方，是无用之地呀。”马寡妇遂起了身：“看看你说的！怎么无用，我来一趟，胜读十年书。老伯，跟你聊天，人有长进。天天聊，就能念博士了，我有空还要来。”六莲送马寡妇出门，悄悄对马寡妇说：“我爸是谨慎人，你不能急。”马寡妇点头会意，说：“你们父女呀，我的大门，不论啥时候，都对你们敞开！”随后在门口揪了一簇白亮亮的鸡蛋花，往发髻上一插，便疾步从小路走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