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1-23　07:47:08

　　下午，六莲找到哥苗，两人来到大塘。这时候，天气正好，立秋已十多日了，暑热总算退去，没有了那种蒸笼似的闷气。哥苗的这口塘，在岭凹里一个风景绝佳处，树木不杂乱，水又清，塘中光影交错。青青的东葛岭，直直的槟榔树，都倒映在水里，像一面大镜子一样，让人欢喜得想用手去摸。这里的荷，要开得稍晚些，居然还有几个含苞未放的。初秋艳阳下，只见这里那里，荷都是清清爽爽的，立在圆叶中。

　　两人坐上“泡沫船”，就下了塘，从田田荷叶间穿过，船边扑簌扑簌地响个不停，听起来很舒服。塘边的水田里，有成群的鸭，远处还有三五只白水鸥，翩翩起落。哥苗用竹篙慢慢地撑着船，遇到大的莲蓬，就停一停，让六莲去摘。此刻哥苗心里舒畅，好像听到塘上有人在唱歌。这几日，因鳖场答应挖沟埋管来排放污水，他的鱼从此将没有了威胁，心境也就开朗了许多。今日又有六莲约他到塘上来，更让他觉得是天意转向了。他看头顶的天，蓝得干净；小山似的积云，白得绵软；四下里鸭子的呷呷叫声，也都好听得赛过画眉鸟。而六莲这一边呢，心里有事，没大注意哥苗的心情，只顾拣大的莲蓬摘，一忽儿就摘了一满把。看看将够了，就想返回。哥苗劝道：“你难得来，就多玩一会啵。”六莲略一踌躇，说：“好吧。”哥苗就一篙撑下去，让小船箭一般滑向水中央。放眼看去，午后的东葛岭，从塘里这边看，最像个伏卧的女子，哪里是腰，哪里是臀，哪里是头上发髻，都逼真得很。于是六莲就想，若是和白助理一起来，他一定喜欢。只可惜早没有想到。不过，只要白助理伤一好，就邀他来，也不迟。

　　哥苗见六莲出神，便问：“在想什么呢，也想嫁到城里去？”六莲感到奇怪，就问：“怎么叫‘也想’，难道有谁要嫁了么？”哥苗说：“你的那些姐妹，不都是准备要嫁了么？”六莲把眉毛扬起：“哪个？”哥苗诡秘地一笑，说：“你真是只顾坐绣楼了，没听到什么风声么？”六莲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你就讲吧。”哥苗就说：“亚娟自不必说了，已经嫁了也说不定。美芬呢，听说要嫁给镇上阎常委的儿子了。”六莲听了，一惊：“嫁给阎槐树？不可能！”说这话时，她手一松，手中莲蓬，险些全都散落了。哥苗就说：“怎么不可能，美芬难道连你都瞒了？村里已经议论好几天了，有人见他们两人，在镇上亲亲热热的。”六莲心里不舒服，就撇一撇嘴巴，说：“那算什么？少见多怪！镇上的年轻仔，不都是那个样子？”哥苗停下了篙，态度认真起来：“你真的不知道？这两天，阎家就要托媒人来送生辰八字，这之前，媒人都来过两次了。”六莲便坐直了起来：“媒人？我怎么不知道？”哥苗笑了：“谁知你在做什么？每天又不到榕树下面去。”六莲就扭了头，呆呆地望着那一片开得烂漫的白荷，心里翻滚，似有五味杂陈。她此刻既有如释重负之感，又不想为美芬感到高兴。她虽和美芬闹翻有些时日了，但美芬这件事完全瞒着她进行，且到了这种地步，她当然有强烈的被欺瞒感，于是就觉得别扭。自己的闺中密友，与曾经向自己求过婚的阎槐树好了，这等于无视她对阎槐树的蔑视。六莲的不舒服，就在这里。不过她又想想，他们这二人，倒也很般配的，而且可能美满。反而是自己，这方面毫无着落，不知将来是什么样？

　　（待续）
日期：2011-11-23　12:28:27

　　船仍在慢悠悠地滑行，六莲折下了一枝含苞的小荷，放在鼻子底下嗅。小荷很精致，层层地裹着，花苞有一点点清香。小姑娘此时，有些神不守舍，觉得仿佛有些东西，就要破茧而出了。她其实是知道，近一个多月来，自己最念念不忘的一个人，就是白助理。阿爸的一句玩笑，实际上是石破天惊，只不过，她只能装做糊涂，掩饰过去罢了。她很奇怪，阿爸从不跟她传授恋爱经，现在破天荒的说起这些，难道是看破了自己的秘密？六莲小小的胸膛里，装不下这么大一个秘密了——难道这就是爱？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白助理？喜欢么，那倒是一定的，白助理就是让人喜欢。不过，喜欢是不是就是爱？爱，这个从没有尝过的滋味，就这样走到自己心里来了？六莲对此，倒是不怕。爱上什么人，是自己的事。只是，美芬要嫁阎槐树，这使她一下就意识到了，这两个人的选择，都跟自己有关。这样的结局，阴差阳错，也算是圆满。但，为何会让人有些伤感呢？六莲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了原因——与他们两人的踏踏实实相比，自己喜欢白助理，就像云那样没有根，落不实。喜欢白助理，是没有错的，要紧的是以后。白助理是个远在天边的人，来到小村几个月，终究还要回去。自己呢，能随他而去吗？就算自己不久以后要去海口，可去了以后，与他，还能维持现在的这种关系吗？六莲不敢想下去了，心里有些痛。

　　哥苗这时的心情很好，伸手去捉蜻蜓，孩子一样欢快。过了一忽儿，他欢喜地说：“日子慢慢就会好了，鳖场不排污水了，鱼就生得好。我的鱼，饲料都是上好的，肠肚干净。到了镇上，都是海口的鱼贩抢着来收的。”六莲听着，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笑笑。哥苗端详着她，又夸赞道：“你呀，是越来越漂亮了，一天天看着你，都在变。”这句话，六莲听清了，连忙移开视线，望着远处说：“乡下妹，有什么漂亮的？”哥苗说：“漂亮就是漂亮。我听镇上人说，中国最漂亮的女子，都是从乡下出去的。”六莲就望看哥苗，感觉很新鲜：“这个你也知道？”哥苗笑道：“当哥的，可不是凭空就能当的哦！”六莲就说：“你知道那叫做什么吗？”哥苗有些懵：“你说什么？”六莲说：“就是从乡下出去的女人。”哥苗说：“是最漂亮的女人呀！”六莲板住脸孔说：“那叫做天鹅肉！”哥苗就哈哈大笑：“你这死女仔！”

　　船行水中，划破了一片风荷的影子。六莲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倒像是别人的，也确实有漂亮的意思。她就又细细地看，一边想象着。哥苗恍恍惚惚，慢慢地撑着船，一直盯着六莲，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句：“六莲，你嫁给我吧。”六莲一怔，从水面收回了视线，不相信似地看着哥苗：“你说什么？”哥苗有些害羞，眼睛望着别处，喃喃道：“其实，我也是可以过上好生活的。”六莲呆了呆，拍了下船帮：“哥苗，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送我回去吧。”哥苗骤然涨红了脸，眼睛暗淡了，低下头不说话，默默地撑船。哥苗只一句话，就把气氛破坏完了，六莲很生气。再看这大塘，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鸭子越乱叫，她心越烦。忽然想到，假如白助理没有到莲塘村来，那自己会怎么样？那就很可怕了，她心里打了个寒战。不过，幸亏这世界上的事，总有巧得不能再巧的了。白——，他偏就来了。来了，我们就认识了。从此，我就会改变得很多，多到现在根本想不清楚。六莲把莲蓬紧紧抱在怀里，等船拢了岸，说了声“辛苦啦”，跳上岸就要走。忽听哥苗在身后“哎”了一声，六莲就止住脚步，警惕地听他还要讲什么。哥苗仍是不敢看六莲，低着头，插好竹篙，鼓了鼓勇气说：“六莲，城里人，终归是靠不住的。”六莲强压住火气，只淡淡说了句：“那是我的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