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1-23　22:30:24

　　31、霍家
　　霍井石来到鳖场，眨眼间就是一星期了，他不知道，有人始终在盯着他。霍井石来鳖场后，主管小郭就一直在留意他。凡带过工的人，眼光都毒。新来的人耐不耐得苦，肯不肯下力，一眼就能看得出。看了几天，小郭发觉这年轻仔倒还踏实，脑子也不笨。鳖场的湖南工人，多是在江湖上混油滑了的，有活儿干时，舍得卖命；但抓到空儿就想偷懒。霍井石却没有这些心眼，像搬料、清池这些最费力气的活儿，让他去做，他都不退缩。旁人在偷闲，他却是一直要把活儿干完再歇气。让他跟老工人学投料、学测水质，他也领会得快。有了这个印象，小郭就顺口跟若川讲了一句：“这细伢子，很灵范的来！看来，霍家的人，也不都是只会耍蛮的角色。”若川就笑：“是啊，看人不要看死。小仔还年轻，就是笨的，也能够学聪明，况且他并不笨。小仔既然肯下力，我们就不要歧视人家，该奖励就奖励。你这鳖王，不可能在这儿干一辈子，就留意培养个接班人吧。”小郭就哈哈笑：“我又不是大人物，接什么班？这一手吃苦受累的技术，我连儿子都不会传。不过咧，你助理发话了，我当然照办，会关照好他的。”若川怕小郭误会，就说：“你不要想多了，这里边，也没什么猫腻。我听人说，霍井石家里穷，他又老实，老爸在外打工，活得很不容易。”小郭就自语道：“奇怪！他霍家，多少人肥得流油，霍半怎么不帮衬小仔一把？”若川说：“十指也不一般齐，霍家也有穷的。看来霍半把他介绍来，还是诚心要拉小仔一把，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好了。”小郭笑道：“你又发慈悲了，什么时候可怜可怜我呀？”若川就半真半假地说：“你还用我可怜？我打工这点儿收入，能赶上你一个角，就要烧高香了。”小郭就哈哈笑，双手拍拍自己的裤袋，手掌向外一摊，做了个一无所有的手势。

　　跟小郭谈过霍井石的事，若川自己也上了心。天气好的时候，就来到池边上，一面跟工人聊，一面偷眼观察霍井石干活儿，看了看，确如小郭所说——小仔很踏实。这个年轻人，干活儿时不多话，真正是埋头苦干的样子。眼睛又灵活，随时在留意旁人的招式，看自己的活计是否做得对路。若川趁工人们休息，就凑到霍井石身边坐下，问他：“还习惯么？”霍井石憨憨地一笑：“从小就干活儿，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若川又问：“你念书念到几年级？”霍井石说：“小学毕业。”若川便觉惊讶：“连初中都没念？”霍井石不好意思地笑笑：“学校收费太多，念完了，也还是回家刨土，家里觉得划不来。”若川看看霍井石，也就是六莲那般小小年纪，身体又瘦弱，对人情世故似乎还懵懂，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就问：“毕业了，就一直在家种田？”霍井石说：“家里的田，种不种都没什么意思了，我一直在外打工，什么活儿都干过。”若川就有了兴趣：“城里也去闯过？”霍井石见这位鳖场领导没有架子，又肯聊这些拉拉杂杂的琐细事，便渐渐放开，不那么腼腆了，说：“城里城郊，我哪里都去过。在采石场搬石头，腰都快要累断了。工作苦，吃的也差，但是也要做。我是家中长子，不做怎么行？唉，一年年打工，在外边还是要花销的，算一算，只赚得一个饭钱。家里的破房子，漏风又漏雨，早就想盖新的了，可是这样子，哪一年能盖得起？只好回来再说。”若川想了想，便说：“你踏下心来在这儿干，不要慌，我和郭主管会关照你。年轻仔，要多学多看。”霍井石听了，脸涨红了，狠命点头，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若川随即起身，手搭凉棚，远远看见了老金，招呼了一声。老金算是鳖场的小头头，此刻正穿着防水胶皮裤，在池边对别的工人指指画画，听到招呼，就甩开工人，咕吱咕吱跑过来。若川问他：“这孩子，是你在带么？”老金捋了捋蓬松的卷发，说：“是呀。”因不知若川问话的缘由，神色就有些不安。若川便说：“他年纪小，不要派重活儿。你这里，有什么活儿可以在室内干的吗？”老金是何等人，一点就透，表情立刻放松了，笑道：“助理放心，今天就叫他去照看孵苗室，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供养起来。”霍井石忽然脸涨红，嗫嚅着，想要拒绝：“不用……”老金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小仔！叫你去，你就去，客气什么？”霍井石的脸，涨得更红：憋了半天才说：“谢谢助理！”转身就忙去了。望着霍井石单薄的背影，若川就想：农家的孩子，若想靠念书念出头来，好比负重与别人赛跑，难乎其难。这孩子又老实巴交，出外闯荡也不易。今后要告诉全体工人，还是尽量要照顾一下。想到这里，就去找小郭谈。小郭说：“没问题呀，我跟他们打招呼。不过，只能暗示一下而已，若明明白白地说，工人也要不服的。”若川就拍拍他肩膀：“你当然会做！”过了几天，小郭便向若川汇报：“霍家这小仔不错，明事理。对他稍好，他就下死命报答，工人们都满意他。有时叫他留在场里吃午饭，他也不肯，说不能占便宜。”若川心里受到震动，就感叹：“嗬嗬，这样的孩子！”小郭说：“实心人哪，这年头不易见到了。我带的工人，几百个不止了，眼光不会看错。”若川听了，彻底放了心，看来这小孩，绝无可能是霍半派来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