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05　11:31:53

　　隐权力之
　　私接的权力管道(10)
　　上述这种种半制度化的人情，所维系其实还是“一般性的人情关系”。像瞿耐庵老婆那样认总督干女儿为干娘、胡林翼那样认总督宠妾为干妹子，才是更为管用的“特殊性关系网络”。但一般性的人情关系也是左右官场权力分配的重要变量。倘若一般性的关系网络维护得不好，该“敬”的“失敬”，或者“敬”得不够，那么，到手的权力也可能会得而复失。《官场现形记》中的瞿耐庵便是如此。这里我们且将瞿耐庵的故事讲完：

　　原来瞿耐庵到兴国州走马上任，因生性吝啬，不肯掏腰包向前任的帐房师爷赎买记录各式“孝敬”数目的明细账簿，那师爷一气之下，干脆将账簿的数目都改了，譬如素来孝敬上司一百两银子的，改成一百洋元；应该孝敬一百元的，都改做五十元。瞿耐庵稀里糊涂按着伪造的账簿送礼，送一处得罪一处，送两处得罪两处，自己还不明白所以然，很快将上司与同僚都得罪遍了。
　　起初因为湖广总督湍大人是他干外公，他的干外父戴世昌的腰把子也挺得起，有些上司晓得他的来历，大众看在总督的分上，都不来同他计较。不料湍大人后来调离湖北，关系网络半径变长，权力边际效用递减，戴世昌尚且失势，他这个拐了好几弯的干外孙婿自然无人担待了。接任的湖广总督贾大人初到任，就有人来说他坏话，起先贾大人还看前任的面子，不肯拿他即时撤任，后来说他坏话的人多了，终于将瞿耐庵撤了职。

　　这就是晚清——瞿耐庵、胡林翼共同生活着的时代——的官场奇观：官僚权力的获得与失去，并不是取决于“选贤汰劣”的公共机制，而是看你是否舍得花大本钱，去私接并维护好那些隐蔽的私人化权力管道。
　　晚清之世，政治上有两大致命之弊病，一是官场腐败，上至中央六部，下至地方州县，普遍出现“政由贿成”的问题；一是行政低能，朝廷对时局逐渐丧失了驾驭之力。而其总弊根，我认为早已深植于“私接权力管道”的政治结构之中。试想，既然公权力系统需要接上私人的关系网络才能维持正常运转，那么，旨在结纳关系的行贿送礼，又如何能避免？
　　另一方面，既然私人性的关系网络在公共行政中作用如此不可或缺，久而久之，建筑在正式等级结构上的国家权威与动员能力势必弱化，而关系网络所强调的个人效忠关系则获得更广泛的认同，最终，朝廷权威尽失、大权旁落，能臣干吏操柄自重、各自为政，甚至颠覆朝廷的法统权威。
　　宣统元年（1909年），大清最后的中流砥柱之一张之洞去世，临终之际，吐出四个字：“国运尽矣！”果然让他言中了。二年后，即宣统三年，西元1911，旧历辛亥，在吏治腐败的长年浸蚀以及各省离心运动之中，武昌城几声枪响，晚清政权近乎自动地土崩瓦解了。时距胡林翼逝世刚满五十年，距《官场现形记》问世不到十年。

日期：2009-10-05　20:01:20

　　从清王朝最后的宿命，想到了它在终结前的痛苦挣扎——清末新政。
　　1901年春，慈禧在西安颁发《辛丑变法诏书》，意味着这名蹩脚的近代化舵手在历经了庚子之乱以后，已经决心要将一度搁浅的帝国重新推进近代化改革的深水区。“辛丑新政”随后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多个领域展开，从建立外务部、修改清律、制定商法、民法、改革兵制、建立丨警丨察制度，到预备立宪、设资政院于中央、设谘政局于各省。新政十年，促使近代中国的私人经济、市民社会、民间社团、地方自治组织与传媒力量获得蔚为大观的发育、壮大。自“千年未有之变局”开局以来，帝国的近代化事业从未有过如此规模者。

　　遗憾的是，随着变法的全面铺开，蹩脚的舵手却渐渐无力驾驭这场各方面政治力量和参政热情已被广泛动员起来的伟大变革。旧历辛亥年秋，武昌起义爆发，太平军奋斗十年未果的使命，在新军的几声枪响中出人意料地宣告完成。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此：启动波澜壮阔的辛丑变法的始作俑者，最终却为近代化的狂潮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