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这是刚才父亲说过的话。何止是不一样,简直是天地悬绝。穷了多少辈的沙土坡人已经走了出去,学会了和社会上的人做生意。而吕家洼人却还生活在农耕时代。而吕姓人更是历来崇尚宁静淡泊,坚信名利乃身外之物。吕家所摈弃的,正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吕家人总是试图从相反的方向打开另一条认识这个世界的路,当全地球人尚在用望远镜眺望宇宙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却在静中聆听这个世界的消息。这个念想说给别人听就象说梦一样地稀奇古怪。没有人知道吕家人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即便如今吕家只剩下了父子俩,他们也没有做出要放弃的打算,他们还在致力于自己的梦想。而指点他们入梦的那个人,也是在多少年前悄然而至。关于那个故事,清风也是知道个大概。吕家的祖上以前是方圆数十里之内有名的大户人家,不但乐善好施,而且素日从不在乡亲们面前拿捏财主身份,因此深受乡亲们敬重。李自成京城败走那一年,军中有一壮士病卧在了村南的关帝庙里,被吕家的祖上接到了家中,得到吕家人的悉心照料,病情大有好转。一年后那壮士辞别了吕家人如龙归大海,从此便杳无音讯。其间自觉承情太重,悄悄传给吕家人一套养生之术,说此术是自己所创,因素日奔波不已,难免日渐荒废。眼看自己和众弟兄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以暴制暴,亦非救劳苦大众之良药,不如将此术传给救命恩人,练好了从小里说可以安身立命,从大里说可以固我汉人根气。自那以后吕家人的生活慢慢地有了改变,闲置的家产,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基本上全周济了附近的穷人。最后吕家人只剩下能糊口的薄地和遮寒保暧的旧屋,过起了朴素的闲散岁月。昔日的几个大牲口,只要自己不用,天天就喂饱了往门前的大榆树上一栓,谁用谁就牵走。外边常常因为谁先谁后打起架来,大院里的人也置若罔闻。那牲口也就丢的丢,亡的亡,数目日渐稀少。家道败落之后,吕家人倒是更加勤奋耕作。却总象与钱财有了仇恨,再也没有多少人家愿把自己的闺女嫁到吕家。因此,吕家人丁也越来越不旺盛。成了家的,辈辈单传几成习惯,只要有了一个儿子,便从此歇手,一个也不愿多生。所幸的是虽香火不济,但吕家的后人个个白玉作骨,秋水为神,看上去丰神伟仪,仙风道骨,气度非凡。到了吕新泰爷爷这一辈,吕家人就剩这一股还有人脉,房产又显得多了起来,就觉得小善去做出家人普渡众生,中善是施舍给人钱财衣物,大善是给人土地房屋,让他们安居乐业,于是把多余的田地和房屋又给穷人分了一次。因为吕家祖上屡有这样的善举,附近来吕家洼落户的人便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沙土坡在生活上难以为继的乡亲。祖上的脚步是随着普彤寺的钟声一路向前走的,每当分夜和亮更时分,吕家的男人便自动演习祖上传下来的功夫,随钟走架,袖里乾坤,手中日月,静运不已。劫去的是心底仅存的烦恼,打掉的是五谷带来的杂病。至于各色强人,更是鬼来鬼消,神来神没。当地的土匪,山东的响马,今天这个门,明天那个会,包括从东洋涉海过来的日本人也没能拿他们吕家人如何。唯独对这股污水父子俩不知作何道理,难道是天道轮回,要我们举家迁徙?山西洪洞的老槐树估计已经不认得曾经从老鸹窝下走出去的吕家人了------
柏油路面的国道。杨树叶在头上哗啦啦地拍手作响。车船桥的西桥头,那棵千年古槐下,一杆在东南风中舒展的红旗标识着吕家洼人誓死捍河的决心。清风从吕新泰手里接过自行车,看着吕新泰眼睛说:“爹,遇上事了,我怎么处?”
“这对咱家而言是非常时期,你是去避难的。就拿自己当平常人吧。”
“我知道了。爹,你回吧。”清风说完,冲父亲摆了一下右手,算是道别。
“记住了,哪儿都可以挨打,就是不能让鸡鸡受屈,那是给咱吕家传宗接代的;要什么都可以给,就是不能给他命。命没了什么也就没了。”
清风点了点头,上了自行车,往后看了一眼,父亲一袭黑衣原地抱肘看着自己。车船桥的上空,一片明丽的天蓝色背景上,有绚烂的霞光在迸现。清风回过头来,西前方,高大的白杨树翠绿着枝叶,在慢慢收拢着蔚蓝的秋空,在视野的极尽之处,构建了一个朦胧虚幻的所在。自行车的车链子在轮盘上滑了两下,自行车慢下来之后又加速前行,那个神秘的景致随着清风视线的前移而向后退去。也许这就是生活,什么时候也不能认它真切。无论如何,我现在必须去遵循父亲的意愿,暂时背离吕家人的祖训,去迂回一段吕家多少代人不曾走过的仕途之路。
锣响了。清风回了一下头,两辆面包车驶出了沙土坡的村口,后面扯着一片黑压压持刀捉棍的村民。
“快走吧!”清风看见父亲冲自己挥了一下手,向东跑去。吕家洼的东南角,抡了扁担、铁锨的男人们冲了出来,先是迸出的几个点,接着是流动的一线,最后是游动的一片,山洪一般从河边的南北土公路上或田野里向着车船桥席卷了过去。
车船桥,那杆大旗让面包车吃到了车下。面包里蹦出一伙人来,清风看到父亲扎了一下腰带,从容截了过去。吕清风重新回过头来,前方,那个迷离的所在还在召唤着自己。再见了,索泸河!
日期:2011-09-16 23:3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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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帐里,四国酣睡中觉得裤裆里长了个树枝子,一下坐了起来。公鸡们还在吊嗓子,一声接一声的。我腚里长树枝子的还没出声,你们站树枝子的叫什么?天已经大亮了,矩形的天上看不见一粒星星,窗里窗外全是忙着进入外出的蚊子。四国笑了一下酸着的脸:这全是冲我来的。加油瘦得只着傻蚊子,那种不怕骨头戳断嘴的蚊子才敢招惹他。四国猛然听见身边的加油从嗓子里打出一溜惊恐的呜呜声,如同一只狗让车脚轧住了爪子。又见加油的身子一个劲地拧毛巾,要晃掉身上的一个磨盘一样。四国伸手抹去加油脑门上的汗水,推了一下他的肩:“加油,压狐子了。”
加油一下捞住了四国的手,迷怔怔地坐起来:“四国,我满世界找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刚才在哪儿?”
“我梦见了银娟,从月亮里探出身来,冲我招手。我就冲东走啊走啊,无奈那满月越漂越高。脚下是泛着银光的沙地,我那拐棍腿在那上面戳啊戳啊,你说邪性不?那沙子后来就出了粘性,想把我两条腿捆住。我那心啊,一个劲地往上掫啊!正堵在我嗓子眼上,闹得我胸腔子没了气门一样。正当我给夸父一样要仆地的时候,一条船过来。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船,那桅杆高得能挂住云彩。船头的一个和尚远远地给我打招呼:‘那个汉子,莫不也是去会嫦娥的么?’我正想回答,那船就在沙土上分出浪来,一下子把我飘了上去。”
“沙土还起了浪了?就是起,那浪也应该往两边打的,怎么你就上去了?真够浪的。”
“你不知道梦给现实是反着的?那船到了月亮下边,尚未停稳,那桅杆上就爬满了人。船上的人争相上爬,让桅杆上的人脚踢手拨拉弄下来一大堆。折腾会大了,几乎没有人能夹塞进去,下面一片绝望的声音,纷纷冲那个和尚和一个道姑抱怨。我估计这俩人是导游。和尚沉思了一会才发话,说不是这样个爬法。然后又冲桅杆上喊叫,说太监们下来,没成年的孩子下来。我就看见严嵩、李莲英们下来了,和尚就对这帮人说,没带梯子撑的走人梯,你们要是趴在杆子上,那谁也别想上去了。我正纳闷这梯子撑是个什么东西,就听人们乱嚷,也是我这么个糊涂心情。就听和尚说,男人是自带轿杠的,每人裆里都有个折叠撑子,你们把它捋直了,又能当把手,又能当脚凳。先下手为强啊!下边人们听了,就伸手抢入杆上人们的裆中,果然一截一截地拔出一条蛇来,游客马上缩身蹬脚上去,接着用手去哄头顶上那人的裆中蛇。更有那机灵的,把爬人梯的人的梯撑也打开了,自己攀在上面,就是不动,也能随着撑的主人往上速移。好家伙,一个桅杆片刻就成了人树,只是这人树上有了蝉一样,不时地打下尿来,吓得那道姑一个劲用手罩着她的脑门。”
“我说你脑门上怎么那么湿呢?”四国笑了。
“后来,这棵人树上掉熟果子一样,不时地掉下人来。就听和尚说,禁得住人就行了,别捋得太过了,一出水它就软了。把小曲唱上。他这么一说,就给文艺委员在讲台上起了歌一样,爬人树的就哼上了。人树上立刻象围飞了无数的金龟子,嗡声一片,从此再无一人掉下来。什么比萨斜塔,什么埃菲尔铁塔,什么金字塔,全没这月下的人塔壮观。我一看,这先趴在杆上的算是倒了霉了,裆里的千斤顶上,成千上万的人架子搭上了,自己却半步也挪动不了。后来人们攀爬速度明显加快,树上的人群起了风,作了浪一般,蜂拥着往天上走去。我想,我也不是来看稀罕的,我是来接银娟的,我也得上去啊,爬人梯总比爬杆子快吧。我正挽袖子准备要上的时候,那和尚就对我开了口。他竟知道我的名字,说加油,你这么小,还没成人,见那嫦娥有什么用?别上去了,知道人们如何追逐心上人就得了,别太痴迷喽。本来就没你的事,这是半道上李白喝多了,这船路过一片平沙时,那沙上竟浮上一片假水来。他可能觉得水里的月亮比天上的近,往下栽又省劲,就无意中给你腾了个位置。不然,这船就盛不下你。我就说,我女同学在上面呢,我得接她下来啊。他就说,这不是玩的,你会唱小曲么?我说什么小曲?《十五的月亮》还是《望星空》?他说,是淫曲,腆着脸唱的不一定是淫曲。你把对方的梯子撑拉直了,你还得讲故事哄它,不然,它把你卸下来,就是个半死。我说这个简单,我发小四国的专长。我就满地里找你,就听见你叫我了。”
“得亏我没在你身边。还导游?我看是导油!”四国冲着向自己抻眼球的加油,“是油脂麻花的油。”
“那也对啊。我叫加油,他给我做向导,叫导油也对啊?你惊叫什么?”
“道姑给和尚导油时那叫驴冒出来的想法你也敢试?你不想想,这哪娘的是蛇,长上眉眼就是蛇了?别说银娟下不来,就是下来喽,还不让蛇们闹个千孔百疮?擦擦哈拉子,咱该去入学面试了。”
“太早!你个欠搭理的东西。以后梦见奇异场面,再也不给你说了。”
四国见加油一翻身续梦去了,看了看自己的裆中,散了马戏拆了棚子一样地平坦了,也一放身子,把脑袋安在了枕头窝里。
日期:2011-09-17 22: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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