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上半天,她才停下喘口气。这种停顿大致也是需要听众安抚一下的时刻,以便接下来再接再厉,将方才的话题进一步补充完善。
但孙健觉得没必要太顺着她的情绪走,乃至以“有能力才招人嫉妒”这种逻辑来培养她的自恋。当初跟她一认识就是开门见山,所以在她面前有话直说反倒更习惯。何况从她方才的话里,孙健也确实听出了好多问题,以自己的性格,作为朋友,更没必要太成全对方的偏执。
于是就说:“孟大夫,恕我直言啊,听你刚才说了这么多,我反倒觉得,有些事情你大概看得不够客观。”
孟西娟将下巴顶在支起的手上,专注的看着孙健:“请讲。”
孙健一板一眼的慢慢道来:“你讲的这些事情,乍一听,都好像道理在你一边。但仔细一想,往往就架不住来个换位思考。比如你说那当领导的,最喜欢成天围着他转的人,而对你这种干活的人就看不到眼里。但你要是个领导,你会成天上赶着到一线慰问劳动模范吗?一开始你也许会,因为你还有良知。但等到当领导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更需要有人给你捧场,需要自己的号召得到响应,需要在别人那里证明自己的权威。而这些,在你这种下属身上就得不到。我相信,你的领导并非不知道你的工作能力强,你品行好,但这跟他有关系吗?你要搞清楚,这医院不是他领导家开的,他也只是这里的一个工作人员。你成天想的是,通过工作让领导重视你,从而体现自己的工作价值。而他想的呢,则是把自己眼前的摊子弄得漂漂亮亮,让他的领导看着满意。同时,还要让他自己心情好,总不能多少年好不容易熬成个领导,还要成天想着怎么让自己的某个杠头下属也高兴吧?而你在某种程度上,就有点这种杠头下属的特点。你认为自己只要埋头工作,领导就应该推开那些围着他转的人,特意赶来向你致敬,你觉得可能吗?”
孟西娟听得目瞪口呆。大概这种奇谈怪论,她平生就从没听到过。
孙健继续追杀:“再比如说,你的讲原则。原则是用来干什么用的?是规范大多数人行为的。要是什么原则都没有,那当然不行。但原则能拿来成天当枪使吗?毕竟所有规定和制度都是要为工作服务的,正如所有的伦理道德都是为时代服务的一样。当年红军号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但行军途中没饭吃了怎么办?还不是先把群众的粮食吃掉,再留张借条。所以,别人在工作中有他们的想法,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他们一定觉得,那样干更能实现良好效果。但你却偏要用原则去约束他们,就别说他们的心情了,即便那当领导的,你以为就会认同你这种讲原则的做法吗?……”
日期:2011-07-28 21:49:41
47.
这个晚上的课程,让孟西娟颇感醍醐灌顶。
以前倒不是没听到过类似的言论,但一来没有孙健说得这么尖锐深入,二来她从观念上往往首先就不接受讲话者的为人方式,结果对她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而今晚让孙健这么一通教训,却真的让她感到,该回去好好反思一下。
于是她举杯敬孙健道:“以后该叫你孙老师了。”
孙健道:“别挖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其实在单位一直都混得不好。所以这些年才不断琢磨这里面的问题,最后发现,命苦还真不能怨政府。”
孟西娟歪着头,想想,笑笑,嘴里自语说:“看来的确是当局者迷。”
这么犯了会傻,才把自己拽回来。忽然想起件事,忙对孙健说:“你看差点忘了。今天我之所以来,其实也是有件事想让你来帮忙,等会我去买单都成。”
孙健大急:“你这是干什么,有事就说吧。”
孟西娟道:“是这么个事,我那孩子叫明明,正在三中读初二。但这三中吧,一来教学质量不算最好,学生里有好些挺野的孩子,前几天他居然都敢逃课去钻网吧了。二来呢,你也知道,那儿算是陆宽和李露的地盘,现在陆宽尽管调走了,但所有教师肯定都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我不想让孩子一直生活在这种氛围里。前两年光知道督促孩子学习,最近我才考虑,不能让他一直在三中呆到底,因为凭他这水平,要是参加中考的话,多半还是留在三中的材料。所以,我想,你要是在教育口有比较熟悉的人,能不能帮我给孩子转下学。”
孙健从她讲出第一句话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但一直不打断她,让她把所有解释都讲完,心里则始终洋溢着一种颇为欣慰的感觉。
这欣慰就是,终于有机会帮她做一件事了,太好了。否则若光是这顿饭,即便再怎么奢侈,在孙健看来,也不足以回报她。
同时欣慰中还有一层,就是孟西娟打算给孩子转学,却不想动用孩子的父亲。尽管以陆宽在教育界的人脉能力,将自己的孩子从三中转走,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遂当即答应道:“估计没什么问题,我在市教委也有战友,找他们说句话就行了。”
其实心里想,别说我现在办点这样的事不用废什么力气,就算再大上几倍的难度,我也一定会去办的。尽管客观上说起来,欠她的这点所谓人情,换个人来看或许都不值一提,但不知怎么了,孙健好像忽然发觉,自己其实还欠了她另一份东西。对,就是两年来一直挂着的一块心病,居然自己都不敢正视。那大概就是一直觉得,当初正是由于自己的强力推动,才导致了另一个家庭最终破裂,自己也才一直躲着不愿见到她。
眼下简单了,先帮她把这件事好好办一下吧。
眼前的孟西娟仍摇头苦笑道:“有时想想,现在生活的主要寄托,简直全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但你越着急,他却越不争气。”
孙健道:“都一样。虽然一方面对自己说,急也没用,命中注定的东西,强求不得的。我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哪用得父母这么操心,还不是一直走到今天。但没办法,到了具体问题上,还是要为她着急上火,而且不知怎么下手给她拧过那股邪劲来。”
孟西娟道:“所以那天我一看到你带着女儿出现在医院,马上就觉得太难为一个大男人了。要不这样吧,等周末,你让你女儿再去医院找我一次,就算是做身体复查,我跟她好好聊聊。”
孙健忙再道谢。看来这人情是还不完了。
宴会很圆满。
出来后,孙健看孟西娟喝得有点上头,便要求她今晚就把车停在这儿吧,自己送她回去。她居然也就乖乖的服从,上了孙健的车。
孙健顺口问了声:“还住那儿吗?”
孟西娟也就顺口答道:“还是那儿。”
然后就都没再讲话。
车子驶往一个孙健曾很熟悉的路口。不用孟西娟说,他就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嗯,两年前,曾有过那么一个中午,他们就在这个地方,猫在另一辆车里,吃着小笼包,喝着瓶装水,不错眼珠的盯着小区门口出入的每一个人……往事不堪回首了。
但此刻的他们,还是谁都没说什么。车一停稳,孟西娟就下了车。摆摆手,向小区走去。
她那被职业装紧裹着的身体修长利落,在路灯的照射下,投出忽长忽短的影子,在孙健看来,有点像走在一个空旷的舞台上。然后,在光影下倏然一闪,转眼就消失了。
日期:2011-08-01 15:54:18
第三章 云烟散
48.
西娟回到家后,看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很奇怪自己竟都没听见。这个晚上经过的地方,好像没太多噪音干扰啊。难道跟孙健呆在一起,竟会将其它声音都屏蔽掉了?笑话。
不过仔细一看,两个电话都不是她想接的。没听见倒是正好,省得还要花心思应付。她凡事只求问心无愧,即便令别人不满了,只要不是自己存心故意所为,也就理直气壮,不觉得有什么亏欠别人的地方。
便将手机丢在桌上,换衣洗漱,同时暗自诅咒那两个来电话的人。
电话之一,来自一个男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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