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留周秦在她房间过夜的，那一晚却缠着不肯放他走，像一颗藤树一样缠在他的身上。事后被他嘲笑了很久。
　　李郁满柜子翻箱倒柜，越着急却越找不到，好不容易在床底下找到了酒，却又一时找不到杯子。她索性拿起酒瓶，等不及地直直地朝着嗓子灌下去。
　　一阵狂咳过去，李郁忽然觉得舒服了。
　　她昏昏地躺在地下，却像漂在半空中。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未有过的温暖，极乐之乡就在眼前。为了让这感觉持久再持久一点，她的手摸索到另外一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启开，又直直地倒到嗓子里。

　　这总可以放心了，总算拿到了极乐之乡的延时签证。她笑嘻嘻地躺在地上，举起手臂来看，那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为了解决她第一个男朋友而划的。眼下这个男朋友显然需要更多。她的手在茶几上摸索，很快就找到了周秦送她的瑞士十字军刀。她笑嘻嘻地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刀，皮开肉绽的感觉让人陶醉，好像是给她一个保证：那恨、那痛，那怕，再也不会来了。
　　她划了一刀，又划了一刀，看着血一点一点地从伤口里渗出来，像是争先恐后地给她保证：你再也不会痛了！你再也不用恨了！你，再也不用怕了！
　　李郁睡着了。睡梦中有电话铃声响起，轻飘遥远，像是在她梦中天空划出一道一道白色印痕的飞机。她是被一声又一声的撞门声惊醒的，开始那声音像是重掌拍在水面上，后来却像是一拳又一拳击打在她的耳边，十分让人不爽。她挣扎着坐起来，几乎在一瞬间感受到汹涌而来的剧痛。地板上一小滩血迹，看起来十分渗人。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李郁，开门！”她愣愣地听了两分钟才想起来，这是周秦，她，李郁老师的现任男友。她本能地站起来，一阵晕眩差点把她砸倒。她打开衣柜胡乱地翻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盖住那条罪证一样血肉模糊的胳膊。
　　打开门后，周秦跳进来，握住她的胳膊就问：“手机都打爆了，你怎么回事？”她痛的一下子蹲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几乎同时，周秦发现了那摊血。
　　省立医院的外科急诊大夫对这种情况看样子是见怪不怪，甚至表扬了李郁几句：“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理智的，全部都是表皮伤，没有一刀划的深，也没有一刀往动脉和静脉上招呼。”说得李郁满脸通红。清洗了伤口，上了消炎粉，屁股上挨了一针，手臂给包裹的像木乃伊，李郁乖乖地跟着周秦回了家。
　　在床上，周秦急切地想要给她解释什么，可是她不让。她呆呆地看着周秦，夜色中他的轮廓仍旧是那么好看，这就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她用眼睛抚摸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嘴边那两道标准的笑纹。她最爱他的嘴，被他吸吮的时候，就跌入宇宙的黑洞，肉身化为粉尘，瞬间被朔风吹散，万劫不复。趁着宿醉、失血的晕眩和伤口感染带来的低烧，她固执地要他要她。在那如约而至的**中，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死。

　　日期：2013-08-05 19:10:18
　　第九章 再见
　　一

　　李郁的胳膊上就此留下了阡陌纵横的伤痕，好在是冬天，经过第二年一整个夏天的暴晒，伤痕变得浅而淡，像是不小心从灌木丛中穿过留下的划痕。但是李郁的状态越来越糟。她总是失眠，一晚上一晚上地睡不着，然后一系列的毁容活动就此开场——掉头发，皮肤变得暗黄，斑点和痤疮汹涌而来，人越来越瘦，后来例假干脆也失调了，动辄两个月没有任何动静。
　　现在猛不丁看上去，李郁灰暗憔悴，几乎算不上是美女。
　　有好几次，她和周秦大清早惴惴等在医院化验室的门外，查是否早孕。周秦开始说：“如果中奖了就结婚。”后来说：“不管怎么样都结婚”。李郁只是不回答。
　　婚礼的时候，总得是美的吧？是幸福的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来越焦虑，越焦虑越失眠，越失眠人就越难看，越难看她就越焦虑，彻底的恶性循环。她和周秦之间再也不谈起陶梓钰这三个字，周秦当着李郁的面删掉了她的电话，但这又有什么用？他心里有陶梓钰。退一万步，即使没有陶梓钰，还有赵梓钰、王梓钰、刘梓钰，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层出不穷的美丽女子。
　　她的脾气越来越坏，几乎每天都需要周秦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周秦是她的而且只是她的。她的理智控制不住她的疑心，最糟糕的一次是偷偷拿了周秦的身份证，到营业厅去查他的短信记录——因为他的手机短信收件箱，每次被她看到的时候都已经被删的干干净净。自然也没有查出什么来，因为移动的女服务生不过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就红头胀脸慌不择路地逃跑了。但是很长时间她想起自己就感到厌恶，这样的女人是不应该被爱的，如果周秦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一定是假的。她变本加厉地问：“你爱我吗？你不爱我吗？”随便周秦的哪一种回答都会成为她忽然崩溃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完了。有人建议她去看中医，安芸听了大声嚷嚷表示反对：“看什么中医？你的毛病你自己不知道？你早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李郁不想去。心，不是那么好医的。
　　秋天里周秦单位集体到美国去考察了一番，回来后洗出照片来一看，除了周秦的单人照，合影中总是有一个格外抢眼的女人，看着像上了四十岁，身材长相也说不上多好，但是脸上一双眼睛晶莹璀璨，隔着照片就感觉得到强大的气场。周秦说：“这是我们新来的丁总。”语气里有解释的味道。李郁忽然不高兴了，张口就说：“你解释什么？心虚了？”周秦恼了：“谁心虚？这不是怕你想象力太丰富吗？”李郁冷笑道：“我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想到你竟然连当小白脸吃软饭都准备好了。”

　　周秦摔门出去了。声音之大，震得李郁的耳朵嗡嗡响。还没回过神来，周秦又进来了。他靠在门上沉默好一会儿，忽然说：“要不，李郁，我们结婚吧。”
　　原来是“要不”？“要不”的意思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封建时代么？我哭着喊你要求结婚了么？
　　李郁说：“不，我们分手。”

　　许久之后，李郁听见周秦的声音飘忽不定地从远方传来：“那也好。分开一段时间吧。”
　　赵长瑞周末回了一趟父母家，他想跟他们商量一下买房的事。赵家父母都是J市一家老厂的退休职工，当初看势头不好，赶紧退休没轮到下岗，所以还都享受着说得过去的退休工资。房子也是厂子分的，在老城区，虽说老点旧点，但五十多平米也足够老两口住了，周围社区又非常成熟，用不了五分钟吃喝拉撒都能搞定，更不用说四周遍布着几家羊汤锅贴包子的老字号，全J市的人都常到这里排队买吃的。所以老两口对这块风水宝地是格外满意。赵长瑞一说自己要买房，妈妈李玉霞一叠声地表示同意：“是该下手了！妈妈替你寻思好了一处地方，离咱们家走路也就十分钟，瑶水路边上的那个大盘，我前几天问了问价，5000一个平方！老城区里还能有这个价码不得让人抢了啊！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