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镇定地看着她哭，递纸巾，倒水给她喝。服务员端上一份提拉米苏，他放在她的面前说：“先吃点，攒点力气继续哭。”李郁破涕为笑。她拿起叉子低头便吃，几口就吃完了，然后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说：“还要吃。”
　　陈劲松笑道：“这就对了。”
　　李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打开门，房间里黑洞洞的，打开灯，似乎还是黑洞洞的。李郁喝了不少红酒，脑子里在经历着轻微的地震。她一直在想着刚才陈劲松的话，他说，人活着觉得苦是正常的，不必太过在意。人之生存于世的三个基本事实，就是孤独、死亡、无意义。她记得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笑着说：你看，这几个词，长得就像兄弟姐妹似的。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被打动了。当然，后来她才发现，所谓“打动”，无非是要给自己一个借口。你被“打动”，是因为你需要、你渴望被“打动”的感觉。

　　分手的时候陈劲松说：我等你联系我。
　　她倚着床坐在地下想了一会儿，然后打通了他的电话。十五分钟，他的车就到了她的楼下。
　　日期：2013-08-09 20:53:31
　　他们拥抱的时候她很平静，仿佛以前就拥抱过很多次，又仿佛这个怀抱就是那一个，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吻她的时候她才像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的迷路小孩，那条通往奇异仙踪的道路瞬间清晰可见，而她已经与它暌违太久。她的鞋踏上那条路，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响声在远处激起回声，而回声就层层叠叠地在她的身体里荡漾。
　　如果再多一秒钟，她想她就会……爱上他。
　　忽然，陈劲松的电话响了。他愣了一下，还是松开她去接。阴沉着脸听了一两分钟之后，他突然破口大骂，用李郁永远都想不到的词汇……破口大骂。
　　“对，我是陈劲松。大爷得罪人关你吊事？”
　　……
　　“好呀，我在公司等你，你要是不敢来你是王八生的！”
　　……

　　李郁呆了。这个正在破口大骂的男人是谁？她不认识他。
　　陈劲松放下电话，看到李郁的表情，一点难堪的微笑浮上他的脸。他说：“是一个勒索电话，已经是第二次打过来了。你不知道李郁，这样的电话我接到过很多个，如果你不马上压倒他，他就要继续恐吓你。”
　　李郁点点头，同意地说：“是，做生意真是不容易。”
　　他走过来，重新拥抱着她。但是那条路又重新消失在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了。她把头放在他的肩窝那里，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他说：“对不起。”她说：“谢谢你。”
　　她和他，就缺了那短短的一秒钟。
　　日期：2013-08-09 20:54:00

　　第十章 死灰
　　一
　　周三下午是李郁的公共课，阶梯教室里黑压压的，挤了一两百号人。四节课下来，李郁的嗓子都哑了，学校的设备老化，扩音器早就不好用了。
　　等到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李郁才收拾好东西慢慢往外走。门口站着一个姑娘，老远就在打量她。李郁没当回事，做老师的，首先要过的一关就是学会无偿被学生打量。两个人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姑娘张口说话了，她问：“你是李郁吗？”
　　李郁诧异地停下来，回答说：“是。你找我有事？”心里九斤老太地想现在的学生真是不懂事，连声老师都不叫。这个女孩长得不错，白皙的皮肤，细长的丹凤眼，背着双肩背包，T恤短裤，一双夹脚拖鞋。也许是她未曾谋面的毕业论文的指导学生，来找她签字请假之类？学校里规定，大四的学生要想请假，必须找论文指导教师签字。今年李郁分到了十个学生，还没来得及召集起来开小会呢，这一级她没教过，一个都不认识。

　　女孩听到回答，表情瞬间变了，双眼眯起来，像一只突然发怒的猫：“你就是李郁？”
　　李郁警觉地后退一步看着她。
　　女孩冷笑一声说：“你也不过如此。”

　　李郁问：“你是谁？”
　　女孩并不回答，自顾自地咄咄逼人地说：“这么老，也不好看。你好在哪里？”
　　李郁确定她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转身就走。当老师当久了，见过各色学生，她对千奇百怪的青少年心理没有兴趣。
　　女孩并不追，而是朝着她的背影喊道：“我是周秦的女朋友！”
　　李郁继续走，像没有听见一样。
　　现在李郁常常在学校食堂里凑合一顿之后再去赶班车，否则回去一个人还要开伙，她嫌麻烦。现在的大学食堂和李郁当时读书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供求关系完全反过来了。李郁读书时候，食堂大师傅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手中的勺子满一点或者欠一点，全看当日心情。整个食堂没有几个窗口，去晚了就得排长队，说不定还啥都吃不上。现在学生是上帝。食堂仿佛是一个全球美食汇，土耳其鸡肉饭、西班牙海鲜炒饭、山西噪子面、桂林米粉……各个窗口的食堂师傅笑容满面，大声吆喝，小心伺候，价格呢，当然翻了不止二十倍。

　　李郁买了一份白米饭，一份菜，一杯豆浆，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眼前来来回回地走着时髦的男生女生。怪不得电影电视剧里一拍到回忆就用黑白或者旧黄色，她印象里的自己的大学时代，也已经统统变成黑白色。在一片黑白色中，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周秦大步走过来，对她说：“等了你一上午！有课对吧？”不等她回答，周秦已经边倒退着离开边大声说：“下午等你！”
　　……

　　在班车上李郁打了一个小盹。她又梦见了周秦常带她去游泳的那个池子。玻璃的尖顶，夏天的黄昏，淡金色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皮肤上缀满水滴，像一粒粒水晶。远处游泳的人们带动的水浪，一波一波温柔地撞击在他们的身体上。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放置的那么稳妥，天衣无缝。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连体婴儿。
　　地老天荒。
　　回到家，打开灯，李郁破天荒地地决定这个夜晚全部用来睡觉。她洗刷完，把自己塞到被窝里，那弯弯曲曲的黑暗的被窝里隐藏着无数秘密，有无数的通道，可以带领她前往所有她想要去的时空。
　　可是电话响了。李郁闭着眼睛摸到手机，说：“喂？”那边的人明显犹豫了一下，说：“李郁，你在睡觉吗？”
　　是周秦。
　　李郁说：“你好。”然后，不等他说话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你女朋友没有伤害到我。”
　　滚瓜溜熟。说出来才知道，这句话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已经在心里翻滚了一万遍。
　　周秦说：“我道歉。不过那是我前女友。我们分手已经两个月。”

　　李郁说：“分手就分手，那也用不着嫁祸于我。”
　　到底没有忍住。
　　周秦略沉默一会儿，转移话题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当初不是帮着安芸装修过房子？我刚买了一个房子，还没有装修，你帮我出出主意吧——周末没有安排的话，我来接你到新房子看看？”
　　日期：2013-08-11 15:4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