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终于解除了魔咒的故事——倾车之恋》
第52节作者:
火锅1976 五
伍娟从没有想过奶奶会死。在小女孩的心里,世界奇异而决绝地划分为天堂和地狱,奶奶是天堂,妈妈是地狱。一边温暖,一边寒冷,没有过渡带。她早已经在天堂和地狱中找到自己的平衡,枉然地以为这就会是永久。
奶奶死在伍娟的十岁。
初夏的一天,风从教室里溜溜地穿过,伍娟正在座位上摇头晃脑地背书,杨朔的《荔枝蜜》。老师嫌学生们喊的不响,敲了好几次黑板,叫着:再大声点!再大声点!声音越大越记得牢!
砰地一声,教室的门被撞开了,二婶子家的二小振军站在门口,满头是汗,看口型是在嗷嗷叫,就是喊得啥听不见。振军急的跳脚,又不敢往里闯。
农村孩子上学晚,振军快八岁了,还没上学,整天瞎跑着玩。
王老师拿板擦使劲敲桌子,大家才把声音渐渐降下来,有那迟钝点的还在声竭力嘶地喊:你——会——觉——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王老师说:“二小,你有啥事?找你哥啊?”
二小顾不上回答,直接对着伍娟喊:“你奶奶毁了!你奶奶毁了!俺娘让我喊你来!”
伍娟唰地站起来,他们教室都是长条凳,两个人合坐一条,她猛地一站,和她坐一条凳的振亮咣当摔地上了。有几个男生哄笑,被老师走过去用教鞭打了头:“人家家里死人了,你们还笑!还笑!”
伍娟脚不离地地往奶奶家跑。
二小的拖鞋跑掉了一只,一边跳着脚穿鞋一边喊:“姐,别跑恁快!别跑恁快!等着俺!”
那日的风,明明是夏天,可是刮的她的脸生疼。河沿上的白杨,只只眼睛看着她。
有若有若无的知了声,也许是幻觉,是耳鸣。
那是她童年里最后的一丝风,最后的一丝阳光,最后的一丝夏天的空气。
奶奶拉着拉着风箱,往旁边一歪,就没了。
伍国梁哭的一梗一梗的,二叔劝他:“这是老人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修来的!自己没受罪,也没让儿孙跟着受罪!俺大姑做事一辈子都干净利索!”
没人顾得上管伍娟。伍娟站在炕沿底下,农村的炕高,她长的矮小,刚比炕高一个头。从乱糟糟的人的身体和腿脚中,她看见奶奶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忽然众人听见一声尖锐的童音:“奶奶,你可不能没了,你没了谁管我!奶奶!奶奶!”
彩玲听了抹眼泪。玉芝却脸一沉。
伍娟这会儿顾不上看妈的脸色了,她四肢并用往炕上爬,她要爬到奶奶身边叫醒她,就是叫不醒,让奶奶带自己一起走也是可以的,这样把她一个人甩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彩玲抱住伍娟,伍娟拼命地扑腾,拿手去抓彩玲的脸,彩玲按住伍娟,抱着她往门外面拖,一边拖一边说:“妮儿,你奶奶死了!婶子知道你难过,可再难过也没用!你是个好孩子,别给大人添乱!”
彩玲把伍娟放到院子里的香椿树下,揉揉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脸蛋。伍娟满头是汗,两眼发直,一声不吭。彩玲蹲着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端过来一碗水,伍娟抬头看,是三姑。已经到了中午,学校放学了。振亮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书包都没摘。
院子里人来人往,搭孝棚的搭孝棚,剪纸钱的剪纸钱。院子外面隐隐传过来唢呐声。
伍娟一把抱住三姑,碗里的水一斜,洒了她一身:“俺奶奶没了!俺奶奶没了!”
伴随着滔滔的眼泪,伍娟这才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噩梦。奶奶真的死了。
奶奶埋在了村南的坟地里。奶奶家的木头门上挂上了一把大铁锁,成了伍娟家的粮食库、杂物库。伍娟不敢给妈要钥匙,爬墙过去几次,一个人坐在灶间的地上,闻着那草木灰和面粉的甜香。
奶奶死了,同时带走了她的童年。奶奶死了,世上不再有“最”爱她的人。奶奶死了,死的那么彻底,仿佛从来都没有活过。过去的一切统统消失,而现在也只是虚无。
大人们给奶奶换老衣的时候,从她的裤兜里找到了十块梨膏,当时玉芝顺手放到了抽屉里。葬礼过后的某个晚上,玉芝和国梁在油灯下算着各项开支,国梁忽然看见了那几块糖,说:“那是咱娘给娟儿换的,让她吃了吧。”伍娟在床上悄悄听着,玉芝说:“不给她吃。她就是个穷命,上次把梨膏放到枕头里放粘了,招了多少蚂蚁?反正枕头不用你洗。你做什么好人?”
隔天晚上,伍娟在伍强的书包里找到了那几块糖。她偷了一块,在手心里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跑到奶奶的坟前,剥下糖纸,挖了一个小坑,把糖埋了。
夏天天旱,坟地里的浮土老高。伍娟的眼泪在土里砸了几个小坑,风一吹,也就看不见了。
她拿着那张糖纸,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日期:2013-08-29 22:24:39
第二章 依恋
一
伍娟再去上学的时候,胳膊上带着黑布做的孝。她走进教室的时候,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眼神有点呆滞。对她来说,世界已经完全毁破,然而这个地方却完全没有变。小孩子们在教室里窜来窜去,吱吱地叫着,阳光透过碎了几块玻璃的窗户洒下来,金黄色;风溜溜地穿过教室,仿佛带着暖融融的细绒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伍娟心里在狂叫: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但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世界末日来到了,但只是她一个人的。
伍娟坐下来,默默地打开书包,书包是奶奶缝的,正面是用碎布拼出来的彩色几何图案。但她不想哭,奶奶的葬礼上提前支取了她半生的眼泪,此时只是觉得累。身边的振亮倒一反常态地不太说话,小脸上也一副挺严肃的样子,有男孩过来招惹他,打他一拳碰他一下的,他也不还手。上课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作业,她写错了一个字,打开笔盒找橡皮,他拿了自己的给她用,而且强调说“是有香味的。”伍娟用完了之后,闻闻自己的手指,果然有淡淡的香。
没有了奶奶,居然也能活下去,伍娟非常惊奇。但是一日一日,她也就这么长大了。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伍娟个子越长越高,已经到了玉芝的肩膀。玉芝现在倒不经常打骂她了,只是淡淡地。彩玲和两个儿子总是很亲密,经常高声笑骂,闹着玩儿的时候还用手打他们的屁股。伍娟常常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的振亮的笑声,他开始变声了,不再像小公鸡的声音那么尖锐,而是有点嘶哑的粗。她喜欢听他的笑。玉芝和伍强也很亲密,伍强七八岁的时候,晚上睡觉还经常要求“摸妈妈”,“妈妈”即**的意思,玉芝一边笑,一边也不拒绝,提起衣襟让儿子摸。
伍娟和他们早就不在一个炕上睡,她爸爸另给她打了一张小木床。晚上睡觉前看到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她总是自觉地把头埋到被子里。被子里的黑暗中仿佛有奶奶的一双手拥抱她,她假装自己仍然被深深地“最”爱着。
赵集没有人种果树,大片的地都用来种麦子高粱玉米这类能果腹的粮食,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水果是太奢侈的东西,夏天倒是有人种西瓜。小孩们很少有机会吃水果,平常吃个嫩玉米或者刚刨出来的新地瓜新花生都满足的很。这一年秋天,开始有小贩到村里卖苹果,据说离赵集十里地的芦庄集体弄了个苹果园。吃过苹果之后,再吃玉米显然不能满足了,于是对孩子来说,苹果成了和梨膏一样的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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