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刘縯一阵大笑,“这般愚弄天下之言你可也信?什么白石?什么铜匮?全是狗屁!那白石且不说,但这哀章我可识得。此人亦游学长安,素无所长,好为大言,为太学诸生所不屑。那铜匮便是他私下铸造,匮上还书‘莽大臣八人,另名王兴、王盛、哀章,凡十一人,皆属官爵,为辅佐。’就这么个破玩意儿,王莽老儿便当做宝,硬是用它当了垫脚石,登上九五之尊。真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而那铜匮所言十一人,皆为新朝重臣:王舜为太师,平晏为太傅,刘歆为国师,哀章为国将,甄邯为大司马,王寻为大司徒,王邑为大司空,甄丰为更始将军,王兴为卫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王盛为前将军。那王兴本是城门令史,王盛更是个卖饼小贩。只因与哀章共做铜匮,皆封官授爵,登堂入室。而我大汉宗亲,无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皆遭贬叱。如此处事不公,怎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刘秀目瞪口呆:“还有这等事?当真是无耻至极!”沉吟片刻,又问道:“大哥,你……你说这天下当真不稳?”
“迟早的事。现在天下太平不是王莽之功,不过是近年来风调雨顺,无灾无祸,老百姓勉强过得下去罢了。若有一天……”刘縯紧紧盯着刘秀双眼,突然一笑,话锋一转:“对了,你说阴家小姐的事你自有计较,你是如何打算?”
刘秀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刘縯这样一问,心结又起,脸憋得通红:“大哥,你怎么又突然问起此事?”
刘縯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亲去的早,长兄如父,我自然要为你婚事着想。我且问你,想不想娶阴家小姐?”
刘秀低头苦思,猛然抬头,斩钉截铁说道:“想!今世非她不娶。”
“那你打算如何迎娶?就凭你种的那几顷薄田?阴家肯依?”
刘秀被此一问,心如刀绞,若有所失地看着桌角,一把端起酒樽饮个干净。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头流入心里,两行热泪又从心间涌向眼眶。
刘縯见触到刘秀伤心之处,心有不忍,说道:“三弟,你也莫要伤感,其实就凭大哥在南阳声望,即便他阴家是名门大户,也要给为兄几分薄面,更何况我与那阴丽华兄长阴识相熟,让他将妹许配与你亦有可能。只不过……”
“不过何事?”刘秀听闻刘縯有法相助,不禁希望再起,忙问道。
“不过……若只是凭我缘故,让你娶到阴家小姐,而并非靠你自己实力,那么阴家也只会将你看做是我刘縯亲眷,而不是认你刘秀本人。但有人问起,阴丽华所配何人?也只会说嫁与刘縯之弟,至于刘秀何许人也,无人在意。这样的婚姻是你所愿吗?”刘縯静静看着刘秀,沉着声音问道。
刘秀听到这里,心灰意冷斜坐榻上,至于刘縯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半句都未听得进去。自父母相继亡故之后,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茫然过。是啊,正如大哥所言,若是阴识看在大哥面上,将丽华许配自己,那我刘秀究竟算作什么?在丽华眼中,自己又算什么?但若不靠大哥,自己那点家底,在阴家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放下那可怜的尊严,低眉顺眼与自己所爱携手一生?还是奋发图强,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搏个封妻荫子,使所爱有所依傍?我不过一南阳农夫,宗室血脉也只属于过去,就算我地种得再好,收成再多,也改变不了自己卑微的一生。天啊!谁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刘秀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天又阴沉了下来。起风了,吹得刘秀衣襟啪啪作响。天边一团黑云低沉着越来越近,怕是要下雨了。在打谷时节,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但刘秀心中此时已对这将来之雨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向家走去。
刘縯在身后望着刘秀单薄的背影,喃喃道:“弟弟啊,莫要怪为兄心狠说这样的话,世道迟早有变,你若仍不知进取安于现状,以何立于乱世之中?你迟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日期:2014-03-08 21:00:58
南阳的秋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多天。这日总算晴了下来,好在前些时日已将谷子收割干净,田间只剩下秸秆兀自站在烂泥之中,经雨水一打,东倒西歪。几只饿了多日的麻雀正在里面啄食着掉落的谷粒。田边的水塘已被雨水注满,不时有鱼突然一跃,惊起一片涟漪。一群大鹅被雨憋了几日,终于有机会下水,一路小跑冲进池塘,游得正欢。水塘边有一处打谷场,刘秀正在那里忙碌。这倒霉的秋雨,许多未晒干的谷子又受了潮,若再不干净晾干,怕就要起霉了。
刘秀心不在焉地把谷子摊开,木讷地躺在一旁的草堆上,呆呆地望着天空,看着被风吹得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云朵,心中一阵惆怅。几日前刘縯一席话,深深刺入刘秀胸膛,苦于不能心如所愿,不禁愁苦万分。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闻得一阵读书之声,由远及近。那人声如罄竹,读得更是抑扬顿挫,煞是好听。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刘秀坐起身来,循声望去,见一白衣少年,乘一白马,款款而来。十三、四岁模样,一身儒装,只是尚未加冠,随手扎起一支总角,映衬着一脸稚气,甚是可爱。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捧卷竹简,朗朗读着。宛如仙境童子飘落人间。也不看路,由着白马信步前行。
好个俊俏的读书儿郎,刘秀心道,这等人物为何过去从未见过,顿然心生结交之念,站起身来,遥遥一拜:“这位小先生,刘秀有礼了。”
那少年听闻有人召唤,慢悠悠地卷起竹简,侧身一瞧,眼前男子虽然一身农装,但眉宇间不乏一丝英气。只是一双凤目,流露出些许无奈与哀愁。伸手回拜:“这位大哥,何事唤我?”
刘秀迎上前来:“打扰先生读书,真是刘秀失礼了。只是秀心中愁苦,正伤神之际,听闻先生读书,犹如醍醐灌顶。先生所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恰如秀此时心境。不知此言出自何篇?是何深意?还望先生不吝赐教。”说完又是一拜。
少年打量着眼前男子,闻其谈吐不俗,料也是明理之人,细声解道:“此篇乃孟夫子所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全篇所言,欲成大事者,必经受得起人生苦楚、世态炎凉,更要顶得住是非成败对心性的折磨。如大舜、傅说、胶鬲、管夷、孙叔敖、百里奚此等先贤,哪个未曾经受过大苦大悲?最终却都成就一世伟业。何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身处忧患之际,秉持理想抱负不废,孜孜不倦,苦心经营,富贵于我何加焉?威武于我何加焉?任凭风大浪急,我自笑面人生。终有一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刘秀听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己此刻不正处忧患之际么?既想娶阴丽华为妻,又想摆脱大哥伟岸身影束缚。若不开创自己的功业,一切又从何谈起?一个少年尚知磨练心性,自己却因一时烦恼而自怨自艾,这样下去终是枉自嗟蹉,自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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