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游泳池》
第52节

作者: 绝壁松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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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3-08-16 20:36:09
  那年冬月十二,文化部下放的干部、干事开始分批返京。在一片欢嚣和沸腾的锣鼓声中,京城的同志们乘村委事先挨家挨户安排好的牛车、马车,在抚宁县城聚集,然后,被大轿车和解放卡车送到了火车站,搭乘开往北京的特快专列。那天,正好是冬至节,也是全年日光照射最短、黑暗夜幕最长的一天。
  因为婚事,父母下放的晚,返京时,被安排到了第二批。
  他们搭着金家的牛车进了城。离村前,小两口一再蜿蜒谢绝,让朴大妈在村口留步,可老人家死活不应,硬是随老金头的车,把孩子们送进了城。一路上,老金头没说几个字。可是,朴大妈却千叮咛、万嘱咐,说个不停。别忘了咱乡下人,有时间回家看看。有空,写几个字儿,给家里捎个话。母亲握着阿妈妮的手,就像朝鲜电影里的演员,一路上,伤心的不停地哭。到了县城,眼睛已经哭得像双兔子眼,通红、通红的。

  那天,是圣诞节,可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和往常没啥两样。唯独抚宁镇的小教堂里,却灯火辉煌。里面做着弥撒,点着蜡烛、弹着管凤琴的音乐。一些白发苍苍的虔诚信徒,三五成帮地手持黑皮圣经,在祷告和做礼拜。送北京客人去火车站的那辆大轿车,就停在小教堂的马路对过。
  上车前,母亲和朴大妈依依不舍地抱在了一起,一个不停地哭,另一个咯咯地笑。俩人上了车,从车窗里向两位老人家挥手致意。老金头吼了一嗓子:闺女,甭一进城就忘了你乡下的娘。老两口站在那里,挥着手,直到载他们的车子在远处尘土飞扬的地平线上消逝后,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当母亲回到北京,第一次跨进舍饭寺花园饭店的大门槛,再次步入海棠院时,眼前家里的二层小洋楼,是那样的熟悉,同时,也是那样的陌生。那时,她已不是昔日的大家闺秀,而是一个流过产的女人;身着打扮,也酷似一个黑瘦的地地道道乡下人。一次在院子里,她与自己的母亲老远打了个照面,老太太误以为眼前的妇人是收废品的小阿姨,与她打起招呼。走近一看,才恍然大悟,彼此尴尬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灰溜溜地悄然离去。看到自己女儿那副窘相,外婆按耐不住心酸,私下里难过地落了泪。

  回京后,迎接他们的,不是胜利的庆功宴,而是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和空前的困难时期。一夜之间,举国上下从粮食储备过剩,变成了粮食紧缺。一场全国性的粮荒,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
  哥哥就是在那个最困难年代出身的。当时,母亲每月的工资仅仅十八元,整天为柴米油盐犯愁。家的粮袋里,常常是空荡荡的;油瓶里的食用油,也只剩了个底儿。在从北影厂下班回家的路上,母亲在路旁挖些野菜,回家后,在干锅里煸炒后,用来充饥。肚子里,没有一滴油水;**里,也挤不出一口奶。一天,哥哥的脸色发青,嘴边吐着白沫,晕死过去。带哥哥的那个北方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偷着跑进了海棠院,跪在外婆的门槛前磕头,求救。求求您了,老太太。菩萨心肠的老祖宗,开恩啊。好面子的外婆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这才勉强地将门开了个缝,让自家的佣人递给了阿姨一瓶为高干家庭特配的鲜奶。 

  京城的人们走后,河西村失去了昔日的热闹与喧嚣。在次年腊月的日子里,整个村落,变得更加沉默与寂静。老金家的院子里,失去了往常的生气,变得宁静,甚至有些压抑和死气沉沉。虽然去年全村人如火如荼地大干了一场,粮食生产,不仅没有提升,与前年同比,还逊了一筹。这使公社领导和村委很为难。可指标定了,大话也说了,就像是拉出去的屎,已经缩不回去了。村委关起门来一商量,还得硬着头皮、挺着胸脯,报喜不报忧,虚报了每亩干谷八百斤的成绩,按征收计划,上交了一半。

  这么一来,村子里的粮仓,几乎被腾空了。
  听了这消息,老金头火了。他妈个逼。你们他娘的应付了指标,可咱咋办?等着喝西北风去?自从东北双兄弟入关,在沿渤海湾的南戴河低洼盐碱地里种植了水稻,河西村,一直是抚宁南部平原赫赫有名的鱼米之乡。可如今,牲口有稻草和秕糠,可大活人,却愁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村子里,开始流传风言风语,说老金头在大跃进中情绪消极,抵触水稻高产,拖了公社的后腿。有人甚至怀疑他是南朝鲜李承晚当局安插下来的特务,故意在暗中搞破坏捣乱。这些流言蜚语和造谣诽谤气得老金头浑身发颤,就连握着烟斗的手,也被气得不停地哆嗦。朴大妈看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劝他去找村委的领导谈谈心,可他像头倔牛,死活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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