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19　20:22:20

　　90.
　　这一天，陆宽眼前冒出了一个熟人，小梁。
　　陆宽颇感意外，问小梁如今在跟谁干？
　　小梁说，又回到老邢那儿去了，如今老邢也做起了工程，并不计前嫌邀请自己回去一道干。而小梁在老吴那儿干的这两年，也受够了他的窝囊气，回想起来老邢虽然人笨点，但还不像老吴那么黑，就吃上了回头草。反正自己也不算什么好马，就先这么混着呗。哎呀陆哥你算混出头了，都成了招投标的生杀大员，可千万照顾兄弟一点啊。
　　陆宽最怕来这个，忙解释说自己只是个文秘角色，丫环拿钥匙，当家不作主，你要太拿我当回事，那就不单是耽误你们的问题，而是把我也给害了。
　　小梁倒似乎并不打算过分强求，反正这才刚开始，不能指望有太实质性进展。何况什么叫实质性进展？开标前无论说什么都是空的，只有拿到标才是硬道理。所以小梁随即便只是请陆宽出去“坐坐”，咱兄弟多日不见，找地方坐坐总可以吧？这话听上去似乎没毛病，但等小梁再将下面的“坐坐”之地说出来，陆宽便马上明白，那地方不是小梁能买得起单的。

　　结果，到场者除小梁之外，果然还有理所当然的老邢。但这还没完，老邢身旁更有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潘总，据说也是搞工程的。
　　陆宽一看就明白了，这潘总百分百是个标头，老邢不过是跟着他混饭吃的。小梁就更不用说了，只是昨天跟在老林身后的自己而已。
　　饭后照例换地方继续放松。这次是做足疗，陆宽还算喜欢，心想起码没有色情嫌疑。躺在长长的沙发椅上，老邢在陆宽耳边说：“兄弟，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就跟你交个底，只要老潘一出手，其它那些前来投标的，百分之八十都能搞定，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就看你了。反正你也是给人打工的，大家争取个双赢有什么不好！”
　　陆宽此时已无可分辩，只好装醉，紧闭着眼睛，却又将大片的无奈堆积在脸上。
　　老邢看着他，冷冷一笑。
　　到了投标截止日，陆宽再看收到的标书，果然少了许多曾跟自己密切联系过的公司。这似乎也就意味着，他们送的那些礼品，自己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笑纳了，这生意听上去似乎挺合算。但再一想，那些公司当然不是傻子，他们的退出，至少意味着其付出的成本都已被老潘这等标头加以弥补了，而且还要有赚头。那么，这老潘会是傻子吗？

　　陆宽的后脊背开始发凉。
　　洪姐对他所忙碌的事仍不管不问，只是在他定期汇报时，习惯性的点点头。
　　就在这几天一次的点头之间，许多相关工作都得以逐项开展，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
　　开标前夜，陆宽将一大堆专家意见汇总在一起，呈交到了洪姐面前。洪姐却只是略扫一眼就推到了一旁，抬头盯着陆宽道：“这些专业分析我也看不懂，我只想听你的意见。”
　　陆宽顿时只剩了支支吾吾，解释些自己并不专业等等的话。这种极不痛快的表现，在他为洪姐打下手的日子里还是第一次。
　　洪姐说：“其实我也知道，现在干个工程并不难，一切都有专业化标准，而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前来投标的公司，哪一家从品行上更可靠一些。这对你来说，应该不存在专不专业的问题。”
　　陆宽也抬起头，对视了片刻洪姐的眼睛。这女人别看貌似不动声色，却怎么像有种驾驭万物的力量。在她的目光里，所有伎俩都似乎难以遁形。
日期：2012-03-27 09:17:07

　　91.
　　老潘及其“团队”都没能中标。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天还不太黑，陆宽下班后刚走到自家楼下，便被身后的什么人一棍子抡在腿上。
　　小腿骨折。
　　洪姐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养伤，并专门请了陪护。但她只是做，什么都不说。
　　李露每天来给他送饭，也什么都不说。
　　陆宽心想，你们就全都不说吧。这世上的事情，显然只有在谁都明白的前提下，才会谁都不说一字的。原来我只是干了一件人人都明白的傻事。
　　后来小梁倒是来了一次，跟陆宽聊了很久。他说，陆哥你的难处我也知道，但你毕竟只是个打工仔，装什么明白人啊！你也不用解释，谁都知道最后选择肯定不是你来做出的，但你得这么想，洪姐能把你推到前台，你干嘛就不能再找个人挡在自己前面？你另找些事在后边忙活不就得了？这洪姐的底细也许你并不太了解，我是有次听邢总说的，她当初是个台湾老板的小秘，二十年前第一批来西山投资的那种外商。后来台湾老板走了，大概给她留了一些钱，同时也让她见识了上流社会，认识了不少官员，或者咱们还可以推断，是有不少官员的把柄握在她的手里，所以她才有今天行走商场的实力。但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并没把握摆平各种道上的力量，于是她就玩低调，从不参加地产界的任何活动，只是弄点小地块自个开发着玩。但女人有时候就这样，过于较真，就像生活中的那种洁癖一样，连招个标都要追求完美，这就让道上人不待见了。所以你今天挨的这一棍子，其实等于是替她挨的，是道上人警告她一下，但毕竟又不能直接打到她身上，否则她一个女人家，有没生命危险还在其次，很可能公丨安丨方面就会立案了。而你挨这一下呢，可以说白挨，只是大家以此来静观洪姐的下文。结果你肯定想象不到，也肯定没人通知你，就是洪姐这两天正打算把项目转让出去，否则在施工过程中，还指不定有多少麻烦呢。

　　陆宽一直听着，半句话都没再问。他相信，自己不需要特别仔细的考虑，就一切都会想明白的。
　　此后的几天里，他始终一言不发，但脑袋里波涛汹涌。
　　他先是反复想，我到底怎么装了？我真的打算既做**又立牌坊了吗？好像更多是难以摆脱一种无形的心态吧？
　　继而他就明白了，无论自己怎么认真及忙碌，事情的成败关键绝不在自己这儿。就像一场战争中，那无数厮杀送死的炮灰，都只是些统计数字而已，死光了再到后方重新招收就是。而那种深潜于对方阵营中的谍报人员，才是比炮灰不知重要多少倍的人，他们送出的一条情报，就能决定整个战争的走向，那是多少炮灰的生命都不能换来的。而自己这样的，就不过只是个炮灰而已，哪怕暂时给你头顶上加点漂亮的光圈。这样的人无论增加或减少掉多少，都是不可能改变社会走向的。因此，这不是自己装不装的问题，而是自己一直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回顾下海这几年，陆宽发觉，每当自己感到痛苦和烦恼的时候，原来都是太拿自己当了一根葱。只要想开一点，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受不了了。
　　出院后，陆宽又在家养了俩月，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而陆宽很快也真的听说了，洪姐果然已将项目转让了出去，赚头也不小。因为房子人人会盖，但地却不是人人能拿到的，稀缺的东西自然就值钱。
　　有天陆宽给洪姐拨了个电话，却听她说，她正在外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陆宽是想向她辞职的。听她这么说，就又等了一段，成天坐家里胡思乱想。其实他只是想暂时先离开洪姐的公司——反正她接下来也不一定再做地产了吧，如今成天满世界飞，还不定琢磨什么呢。自己跟她毕竟不是一样的人，又何必迷迷糊糊的将命运往人家的事业上硬贴。但下步究竟该干点什么，陆宽却没想好。

　　倒是首先可以排除掉最不能考虑的，就是再回学校教书。不是说混不进去，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同事，出来开上几年公司，没发财，便又回去继续养老，但陆宽绝不想那样。既然已出来的人，领略过外面的险恶磨难了，就再也没心思回去了，否则岂不枉交了这么多学费。但话又说回来了，偶尔想起当初那种从办公室到教室的两点一线生活，想起耳边那连绵不绝诵读风花雪月的声音，心下也真是万般惆怅。

　　有时，陆宽仍会到小魏那里呆一会，但不过夜。现在毕竟没有做生意方面的借口了，在李露面前不好交代。前段时间住院时，陆宽没让小魏去看过自己，怕碰上熟人引起联想。但他常在晚上跟小魏电话长聊，尽管聊的都是些很简单没文化的内容，但就是能跟她什么都讲，也是奇怪。
　　现在李露对陆宽的态度好了点，大概也是由陆宽受伤这事，明白了混社会的不容易。但同时很显然，李露的所谓好态度里，只是一些对患者的同情关怀而已。想让她改变对自身生活的看法，估计是不可能了。
　　直到陆宽差不多完全恢复之后，洪姐的电话才打过来。两人见了一面，陆宽的辞职要求马上得到了同意。不过洪姐说的是，你愿意干点什么，就先干着，我过段时间再联系你。
　　陆宽点头同意。洪姐随后又给了他一笔钱。摊上这样的老板，实在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陆宽此时已什么都不愿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