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廷枢看了一眼郑观应，意味深长地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徐润也望着郑观应，问道：“麦奎因是想邀你加入太古？”

　　郑观应点了点头。
　　徐润继续问：“你答应了？”
　　郑观应说：“不错。”
　　徐润的脸上倏忽间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对唐廷枢说：“我们来晚了一步。”
　　唐廷枢笑笑说：“不管是早是晚，既然来了，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的。”

　　徐润说：“还是你说吧。”
　　日期：2012-09-21 14:28:30
　　唐廷枢点点头，于是把李鸿章办轮船招商局的事跟郑观应说了一遍，最后说：“我和雨之来是两件事：一、李中堂所提议的轮船招商局是否可为？若可为，你是否愿与我二人一同入局司事？”
　　郑观应沉思良久，缓缓地说：“招商局之利就不必谈了，我只略谈其弊，以供二位仁兄参酌。其一，朱其昂已在局内主事，江、浙商或会因此相继挟资而入，若此时我粤帮入局，于股权一事，不免又与其大生龃龉，这样一来，必致内耗不断，不仅不利于招商局事业之拓展，也不利与我与江、浙商帮融洽共处；其二，官督商办，若果真如李中堂所言，似也可为之。商人之所以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不过是畏官之威与官之无信而已。李中堂在任之内或可保无虞，然而宦海沉浮，人事更迭也属平常之事。若李中堂不担此职之时，谁又能保证招商局还能依他的擘画经营。到那时，若官掣商肘，且复夺商利，二位就是想撤资而出，恐怕也由不得自己了。”

　　唐廷枢、徐润听过之后，不由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过了片刻，唐廷枢缓缓地问：“若依你之意呢？”
　　“若我是景星兄，则静观其变，引而不发。”郑观应略作沉吟，“朱其昂既已入局，不妨先让他去经管。李中堂既没明确表示让景星兄入局帮办，或许也考虑到了朱其昂和江、浙商帮的关系。他若一帆风顺，我则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他若经营不力，难以为济，你便坐等李中堂登门求贤吧。”
　　“天下之事，创始维艰，守成不易。我以为陶斋说的第二种可能最大。”徐润停顿了一下说，“可话说回来了，官也并非都是寡信薄义，洋人也未必皆会信守承诺。就拿旗昌金利源码头来说，多少买了股份的华商被欺瞒得到现在也拿不到红利。即便咱们能在洋行入股，利益也难以保证。依我看，还是兴办咱华商自己的轮船公司更有把握。”

　　唐廷枢想了想，又问郑观应：“刚才说，若你是我？这是让你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我想知道，若是你郑陶斋面临此事，将会如何抉择？”
　　“《老子》有云，‘吾有三宝，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郑观应长出了一口气，“观应谨小慎微，不敢为天下先。”
　　唐廷枢闻言，豁然大笑道：“陶斋呀，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太古也只可栖身一时。你绝非是‘不敢为天下先’，我和雨之在‘知时’这一点上都比不过你。你只须所待的时机一到，则必定后发而先至。”
　　日期：2012-09-22 09:18:51
　　（六）

　　天津。直隶总督行馆之中，李鸿章正在会晤日本外务大丞副岛种臣。
　　一年前，中、日两国缔结了彼此平等的《修好条约》和《通商章程》。此次，日本政府特命副岛为全权大使来华换约。换约仪式于昨天刚刚结束，今天一早，副岛便亲自登门拜访李鸿章。
　　宽敞的花厅之中，只有李鸿章及其幕僚马建忠，还有副岛三个人。
　　“中堂阁下，中国有句俗语，‘远亲不如近邻’。中、日两国最为邻近，理应和睦相处，共享友邻之谊。”副岛的语气很和缓，态度谦恭，彬彬有礼，“而且中、日两国共同面临欧洲列强之患，更应齐心协力，以抗外侮。”
　　李鸿章点头表示赞同：“副岛先生的话深有见地。素闻贵国大皇帝励精图治，变法维新，且与英、法通商立约，简严至甚，海关不用洋人，传教不许开禁，又求购西洋机器、兵船，不惜工本仿制枪炮，种种举措着实让本督钦佩。”
　　副岛恭敬地说：“您过誉了。贵国不也是在您的倡导之下力求自强，效法西洋吗？”
　　李鸿章谦逊地说：“自强之道是我皇上、皇太后圣裁，地方督抚共同筹议，我只不过是跟在后面喊上几嗓子，壮壮声势罢了。”

　　副岛微微笑了笑：“《周易》里有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宋史·董槐传》记载：‘皇帝问，如何对待北部边陲的女真族？’董槐回答，‘外有敌国，其计先自强。自强者，人畏我，我不畏人’。”
　　李鸿章见副岛对中国文化如此了解，不免又心生几分好感：“想不到副岛先生如此熟悉我国的经史典籍，实属难得呀。”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底蕴溥厚，我早在幼年之时便已被深深地折服了。”副岛再次恭敬，甚至有些谄媚地说。
　　李鸿章再次点点头，复问道：“贵国与西洋等国议定条约已尚有时日，不知当下作何感想？”
　　副岛说：“我国与西洋诸国换约之初，大多是勉强成交。再加之不熟悉欧洲习俗，所以受到诓骗。但条约已经换定，就必须要恪守。虽然自己吃亏，也不能给人留下轻信寡诺的口实。”

　　李鸿章一语双关地说：“副岛先生谦虚了。但您有一点说得对，人无信尚且不立，更何况是国与国之间呢？既然换约，就该守约。一旦国富民强，就没有人再欺骗你，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中堂阁下说得太对了。”副岛深表赞同，“我国天皇陛下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并且严饬外务省积极与各国斡旋，以期据理改约。仅以‘领事裁判权’为例，我们下一步就要让驻在日本的西洋人，悉皆遵守日本法令约束，遇有争讼案件，即由地方官员审办，该国的领事不得擅自专权。”
　　日期：2012-09-22 09:20:08
　　李鸿章双眉一挑：“各国对此反响如何？”
　　副岛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傲气：“意大利尚可同意，惟有英、法等国多方诿延。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都无碍我天皇陛下义无返顾推行的决心。”
　　“贵国大皇帝的魄力的确难能可贵。”

　　李鸿章深知：对方是以英、法为例，来试探中国的立场。以他对欧洲列强的了解，凭借日本现在的实力，要想以自己的意愿修改曾经签定的条约几乎是不可能。想到这，他的话锋随之一转：“若英、法各国均同意改约，我国必当紧随其后，与贵国修定新约。”
　　“多谢中堂阁下。”副岛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
　　李鸿章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就在副岛尚未坐稳之时，李鸿章漫不经心地问：“贵国和朝鲜的关系怎么样了？”
　　副岛似乎没有料到李鸿章会在此时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他稍一迟疑，便马上回答：“朝鲜与日本渊源甚深，其世代与我国马岛诸侯通商。自我天皇陛下临政，诸侯撤番之后，朝鲜与我国便不相往来。我国屡次派使节前往，想同他们修好，可该国不仅置之不理，且言辞颇多傲慢。现在我国仍在遣使节劝谕，以期永好无嫌。请中堂阁下放心，我国对朝鲜实在没有侵略用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