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孽子，你给我滚！”朱老太爷的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用手仗使劲地敲击着地面，大声吼道，“你这是败家，是忘本呐！”
　　朱其昂惊呆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好心好意让父亲入股轮船招商局，竟然会导致他发这么大的火。
　　朱老太爷是朱氏家族所有生意的“掌门人”，任何家族的重大举措都必须经过老爷子的同意。
　　“你就不能小声点，有话好好说。”朱老夫人忙在一旁劝起自己的丈夫，“老三这不也是为了家里着想吗？”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朱老太爷呵斥道，“他是想断了咱沙船的命脉，是想亲手掘了咱朱家的祖坟。”
　　“爹，哪有您说得那么严重？三哥让咱家多买招商局的股票，真的是为了咱家好。”朱其诏也在一旁替朱其昂说好话。
　　“呸！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朱老太爷继续气呼呼地说，“你们要是真为这个家着想，就不该去掺和那个什么狗屁招商局的事。咱们朱家从雍正年间起就是靠沙船运漕才撑起今天这么大的门户。如今你们不想着如何好好地继承光大这份祖业，反到打起了用轮船代替沙船的主意。你们自己说，安得是什么心？”
　　朱其诏不服气地说：“就算我们不去碰轮船，但迟早有一天，沙船也会被轮船替代。”
　　“那也总比被亲生儿子败坏了祖业要强！”朱老太爷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朱老夫人故意责备朱其诏说：“老六，你少说两句。你爹身子骨不好，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朱其诏听母亲这么一说，就把刚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了。
　　“爹，您消消气，您真的误会我了。”朱其昂看了看父亲，恭敬地说，“只有入股招商局，才能让咱朱家的生意发扬光大。爹，您知道，当初五口通商之时，夹板船盛行，而沙船的生意却越来越难。之后，轮船一出，凭借船身坚固，驾驶灵便，航速比夹板船快十倍也不止，而且封闭严密，水上航行，可保货不受潮。于是，众客商无不欢喜接受，争相使用，而夹板船生意俱被侵夺。现在轮船的运价越来越贱，连夹板船都无货可载，就更别说咱的沙船了？”

　　朱老太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听着。
　　朱其昂继续说：“由此可见，轮船是大势所趋。为今之计，与其费巨本添补沙船，不如集我全家之力转购轮船。爹，咱要是现在还不思变的话，日后朱家的这份祖业可真就要不保了。”
　　朱老太爷闷哼了一声，瞪着朱其昂：“照你的意思，我今天要是不入股，就是我败坏了祖上的家业喽？”
　　朱其昂忙垂下头说：“其昂不敢！”
　　“爹……”朱其诏还想说什么，被朱老太爷摆摆手打断了。看样子，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几个人都没再说话，大厅陷入了一阵难耐的沉寂之中。
　　日期：2012-09-23 08:58:18
　　过了半晌，朱老太爷换了一副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老三呐，秦五爷已经找过我了。我觉得他说在理，咱们家跟其他的沙船、夹板不一样，咱不是还有朝廷每年的漕运吗？只要大清朝在，咱就不愁没饭吃。可你这么一来，不但断了咱自家的命脉，也挡了他人的财路，你说，咱朱家能不遭人记恨吗？”
　　“爹，您以为朝廷缺心眼儿？您以为朝廷不知道轮船的好？”朱其诏终于忍不住了，一旦有一**廷全都改用轮船运漕，那咱们朱家就全喝西北风去了！”
　　朱老太爷又用力一顿手仗，喝斥道：“你给我闭嘴！”
　　朱其诏还想说什么，立刻便被朱老夫人制止了。

　　朱其昂则语气和缓地说：“爹，六弟的话糙理不糙。秦五爷是老糊涂了，可咱不能跟着糊涂。轮船的便捷，早为各地督抚所悉知。谁敢保证，有朝一日朝廷不会弃沙船而转用轮船。爹，无论是为今日计，还是为明日计，咱都应该入股招商局。”
　　朱老夫人在一旁看了看儿子，又瞅了瞅丈夫，小声帮腔说：“老头子，我看三儿说得有道理。要不，咱就先买10万两的股票吧。”
　　“10万两？说得轻巧，你以为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朱老太爷瞪了夫人一眼，“咱不能拿真金白银去换一堆没用的废纸回来。”
　　被朱老太爷一抢白，老夫人也不敢作声了。
　　朱老太爷又看了一眼朱其昂，不以为然地说：“我就不信，漕运要是全换了轮船，剩下那么多沙船把式没饭吃，上面就不怕激起民乱？”

　　朱其昂郑重其事地说：“爹，这种事可不是闹笑话的。若真的是咱们家的水手、舵工闹起了事，咱们这一大家子也必然会受到牵连。所以，咱们要是趁早经营轮船，也好让水手们能早点熟悉这洋人的东西。真到了别人家的船把式吃不上饭，而咱家却能让大伙酒足饭饱的那一天，那这些人还不得全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呀！”
　　“你别净拣好听的说。”朱老太爷拿起桌上的水烟袋抽了两口，再次沉思起来。整间屋子也随之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
　　日期：2012-09-23 09:44:40
　　太古轮船公司。
　　威廉·兰把福士写给自己的信递给晏尔吉:“他们知道我们要在4月1日起航，建议我们两家达成一项协议：把上海到汉口的运费调低到2.5两。”
　　晏尔吉接过信，迅速浏览了一遍说：“这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他们的潜台词是：如果我们不同意，他们就会把运费立刻从7.5两降到2.5两。”
　　“看来，他们已经为这次运费战作好了一切准备。”威廉·兰思忖了片刻问，“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晏尔吉从容不迫地说：“中国的《孙子兵法》是一部奇书。里面有一句话，叫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你的意思是……”
　　“不宣而战。”晏尔吉的眼里倏忽间掠过一丝如剑锋一样冰冷的神色，他缓缓地说，“首航之日，我想把运费定在2两。”
　　“我特别庆幸，没有选错人。”威廉·兰托着下颌想了想说，“不过，我还有一个建议：这个运价可以更灵活一些。只要有旗昌的轮船停泊在码头时，就可以考虑比2两更低的运价。”
　　晏尔吉微微一愣，威廉·兰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担心，轻松地笑着说：“放手干吧。我们敬爱的老斯怀尔先生，已经在伦敦为我们筹集到了让太古足以应付这场运费战的资本。”
　　“这个好消息让我倍受鼓舞。”晏尔吉站起身，充满自信地说，“我现在就和郑陶斋商量一下具体的实施步骤。”
　　威廉·兰点点头说：“要记住，我们先把全部运力投入长江航线。怡和的津沪航线先不要碰。以免战线过长而腹背受敌。”

　　“我同意您的看法。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同怡和友好相处。”
　　威廉·兰拿表示赞同。他起笔，找过一张信纸，边思考措辞边略带嘲讽地说：“我这就给我们敬爱的福士先生写一封回信，告诉他我们的答复。”
　　晏尔吉淡然一笑：“我建议……这封信要在我们用实际行动答复他之后，再寄出去。”
　　……
　　日期：2012-09-23 20:32:16

　　朱家大宅里，朱老太爷沉思半晌，把水烟袋放桌上一放，随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对老夫人说：“拿笔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脸上不由均现出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