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一片荒凉的田野停下，列车员没有作什么解释，一个小时过去了，火车依然纹丝不动。妈的，我不能等下去了，之前路过的是平顶山站，也就是说离家乡不远了。于是我从窗户跳下火车，穿过荒芜的田野，在地头向村民打听公路所在。他们说，还有很长距离，徒步要很久。这时，两个乡间少年，开着辆农用三轮车过来，说可以载我到公路旁，只需要五块钱。我立刻付了钱跳上三轮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田地里是刚刚露出小芽的冬麦，沐浴着稀薄的阳光，在风中无比快乐。

　　少年把我丢在不知方向的公路旁，我站在那儿慌然无措，这条路是通向哪里？城市又在何方？我甚至看见一辆挂着家乡牌照的的士，但它坏在远处的路上一动不动。我向路边麦田里除草的阿婆打听。她告诉我，顺着公路，向太阳的方向走，就能找到车站。
　　太阳在下沉，我提着行李袋在公路上追逐它的光影，并向路过的汽车伸出拇指，感到无比幸福。一辆拖拉机在我面前停下，后斗装着和了水的石灰。司机是个朴实的中年男子，一脸胡子拉碴，黝黑的皮肤饱经日晒。我挤进窄小的驾驶室，没有副座，连门都关不上，路上我一直用手拉着。他说，他孩子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所以才会载我。拖拉机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话很快被淹没。我对他唯一表示的感谢是半包压扁了的烟，而他只抽出一根。半个小时以后，车在一个三叉路口停下，他说车站就在右侧不远的地方，我下了车，向这个我生平第一次给我搭车的人致谢。他微微一笑，绝尘而去。

　　我在车站买了矿泉水，看着那些可以回家的客车闷闷不乐，只剩下这些路，不如去搭车。
　　那条满是煤渣的公路上有无数汽车驶过，我兴奋地举起右手竖起拇指。灰色的公路上我的红色苏格兰格子外套格外显眼，我提着行李袋，像个异乡人。一辆面包车在我前边停下，我跑过去，司机好奇地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想搭车去喜州，他盯着我的脸足有三秒钟，然后开门让我上车，“但我只能带你到襄城，那儿离喜州已经很近了。”

　　我跨进凌乱的后座，顾不了他能把我带到那里，只要接近就行了。司机没再和我说话，跟副驾驶座上的人聊天。我闭起眼睛，不问世事，随便他把我拉到哪儿。
　　面包车把我载到在襄城市区，这是个不大的县城，车站就在马路的尽头。拐上旁边的公路，就是回家的路。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冬日的太阳在逐渐消退。车站开往喜州的汽车可能是最后一班，但我拐上了公路，想继续搭顺风车。
　　我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个火烧夹鸡蛋，妈的，我又吃到火烧了。公路上车流不断，我还有希望。
　　沿路的村民们注视着这个动作怪异的人，我只是不断地竖起拇指，直到天色擦黑，直到夜色扑面。我知道路的一头就是家，所以有无穷的力量喷薄着，在没有路灯的公路上快步往前走。没有汽车驶过时，公路一片漆黑，田野无声无息，路旁高大阴森的树还不时抖动叶子吓唬每一个夜路回家的孩子。我抬头只看到远处村庄微弱的光亮和天空闪烁的星星，只有他们与我同在。

　　有车灯闪过时我会立刻伸手拦车，但依然只有我一人在路上，而且车越来越少。我害怕一直走在这条路上，永无尽头，不能回家，彻底地迷失在无边的夜里，再也不能吃到暖心的面条，看到妈妈的笑。我恨这条该死的路。
　　一辆过境的长途大巴载我走完了剩下的路。我安心地靠在座位上，窗外的黑暗还在延伸。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脏随着汽车的颠簸而跳动。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在做些什么，在和什么样的人喝酒聊天或者伤心欲绝，那些散发迷人气息的花朵是否依然娇嫩，还有暮色里坚守的十字架，谁谁谁慌乱的眼神……
　　我只知道，这条路会带我回家。
　　日期：2011-6-13 21:02:00
　　第二章

　　一
　　来不及和亲戚们打招呼，在回到家的第二天晚上我和李铭约好一块喝酒，他是我中学时代的好兄弟。当我赶到约定的地点，李铭已经在北方初冬的夜里矗立了很久。依然的模样，戴着十分傻气的眼镜，和他一米八零的身高一点不搭调。一见面他就取笑我凌乱不堪的头发和我钟爱的格子外套，而我知道这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场白才随意的说出的话。当我们在小饭馆油腻的板凳上坐定的时候才真正进入状态，开始讨论无关紧要的话题并怀念学生时期时代的美好时光。现在的李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青涩，非要和我喝二锅头，说是男人就来白的，“你傻啊，这么冷的天喝啤酒。”

　　我还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否可以称之为男人，自从大学退学到现在几乎任何称之为“必须”的事情都没有做到，用大多数人的标准衡量，我是个二了吧唧的家伙。
　　“我很想像你一样，到处乱窜。就算瞎混也能看到很多好玩的东西。”李铭是一个酒狂，在说这么短的一句话间隙，喝掉两杯酒。
　　“那你就收拾东西上路啊。”
　　“但是……”
　　“别但是。”

　　“呵……喝酒喝酒。”
　　我们在无人光顾的小饭店，用两盘花生米葬送掉一瓶半白酒，李铭无数次地点燃香烟，诉说他的故事，我很少说话，盯着他的眼睛，想像关于他的一切。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年冬天几乎没怎么下雪，我穿梭于各种场合见各式匪夷所思的人：春风得意或者失魂落魄的老同学，结了婚的发小，依然迷人的初恋，对我鄙视不已隐藏很深的朋友，以及我从没想到会遇见的人，而且居然是跟着李铭一起认识的。
　　一个混乱不堪的夜晚，我跟着李铭在一间酒吧的KTV包间里喝酒扯淡，当时在场的是一些李铭休学三年以后重新上学认识的同学，也就是说这些人还只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讨论的话题无非是高考姑娘打架流行歌曲和玄幻小说。我参与其中是因为在家呆着实在无聊，而听人扯淡不会死人。
　　“这是北京浪人。”李铭对他们这样介绍我，我含笑不语故作深沉。沙发上那些未来的主人翁一个个面目可憎，或沉溺酒色或面无表情，直到我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姑娘。她是那种你甘愿抛开所有，从今以后只听从她的意愿，只要微微一笑，你就为之倾倒的人。但她只是没落的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指，流海遮住了她的双眼，傲人的气息在她身后铺展。

　　我没有向李铭打听她是谁，也没和她套近乎，只偶尔用眼角瞟向她。她如这年冬天唯一的一场雪，不容人亲近。
　　日期：2011-6-13 21:22:00
　　二
　　有天下午，我去见另一个很久没有碰面的旧同学，他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一个孱弱的小孩，如今他却在听Joy Division这类音乐，并打算卖掉吉他，换个贝司，组个乐队玩后朋克。于是一见面我就和他讲关于后朋克的笑话。
　　“某时某地在PK14的现场，我问站在我旁边的一个身着KURT头像T恤的眼镜男什么是后朋克，他告诉我说，后朋克就是朋克加艺术。而在那几个月后我和一个朋友聊天，朋友告诉我，后朋克就是朋克后边的朋克……”。

　　张宁听了我的笑话并没有作出什么令我欣慰的表情。我忘了，该死的，他找我来只是打算和我喝喝啤酒，而不是讨论摇滚之类的玩意儿。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新疆。”我对张宁这一举动十分好奇。
　　“是青海，待了半个月。”
　　“说来听听。”
　　张宁抬头看我，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庞，只能隐约看到眼睛。我觉得我们都是不合时宜的人，在这样一个北方小城市里，人们关心的是票子和房子，而不是什么他妈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