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老罗已是华灯初上,清华西门面前的马路上一片辉煌,我站在红绿灯杆下突然有想哭的冲动。这时我才明白,三年前某个阴郁的下午,在旁边的车站看到的那个西装革领提着公文包的青年男子肆无忌惮放声痛哭的心情,我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哭得那么绝望,但我想得出他一定和此时的我一样无助。
小绵羊就在我身旁,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这几天我们都没来得及去看她相中的那所学校,却已经被这烦乱的马路给打倒了。她扭过头看到我湿润的眼角,什么都没有说,拉起我的手,紧紧握住,牵着我回到屋子里。小绵羊决定冒一次险,今晚不回家了,陪我谈心。她不愿意去公共浴室洗澡,一人关在屋里用水擦拭汗水,我无意中从门缝里看到她赤裸的身体在雪亮的房间里灼灼闪光,那是唯一的一次。我立刻把头转开,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我不想在北京继续呆下去了,这儿太热了,街上那么多车,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他们都在干嘛啊。我真受不了。”和我刚踏下火车预感的一样,最后我们还是要离开。
“也好,其实我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
“那我们过几天就走吧。”
“回家?”
“对,回家跟着我家人做生意,这几天在北京我看到,现在的社会,有钱才是重要的。上大学也不过是为了找个好工作,挣钱。我回家以后,父母会把他们的经验毫不保留的传授给我,以后我有了钱,照样可以很自在。”我把手里的烟掐灭,转过头看她,小绵羊那还稚嫩的眼睛里隐约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坚强,仿佛一夜之间,她已蜕变,“那你怎么办,也回去吗?”
“妈的。”我又点上一根烟,半天说不出话来,躺在床上发呆,小绵羊在黑暗里把唇贴到我的脸上,轻轻添诋。
“不如在你回家之前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顺便多看看。我也趁着好好想一下该怎么办。”
“好,我听你的。”
早晨小绵羊醒来的时候,和昨天完全两个样子,仿佛从痛苦解脱出来。我带她去了五道口大棚,因为她想看看朋克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们只是路过了一家叫做“朋克造型,美容美发”的店铺,我告诉她,现在没朋克,只有时髦。在动物园服装市场,她给自己和她家人买了漂亮的衣服,连外婆都没有拉下。接着我们随便坐上一辆公共汽车在北京的马路上看风景。在一个火车票预售点,我买了两张后天下午去石家庄的车票。最后在立水桥的一个臭豆腐摊上叮嘱她,一定要记好时间,准时赶到。
我坐上城铁,在五道口下来,去一个网吧,在乱七八糟的网站上发布出租房子的信息,想尽快把房子脱手。很快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情况。这就是北京,永远没有停歇的时间,你走了别人会涌上来,永远一副幸福在望的模样。
我和一个来看过房子的东北人谈好,在离开北京的那天上午交接房子。最后一顿北京的午饭还是在山西面馆,我照例要了刀削面和啤酒,吃饭的间隙给小绵羊打电话,想告诉她是时候出发了。电话那头却传出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该死的,小绵羊阿姨家居然没信号。
火车是下午两点多的,我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而小绵羊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在我焦急一筹莫展的时候,小绵羊用固定电话打过来说,她这边手机信号不好。
“你赶紧过来啊。”我看了下时间觉得来不及了。“如果不行的话你就直接打车过来。”
几分钟后小绵羊在电话那头说,“我和司机商量,但他说不打表的话要150块。而且不保证能在火车开动之前赶到。”妈的。
“那你就坐公共汽车吧,我把票改签了。”
我站在北京西站南北广场的地下通道里,忍不住内心的愤怒,打电话去骂移动服务商的客服。客服说,您最好告诉我们您所在的什么位置信号不好,我们会尽快处理的。去你妈的吧,我挂掉电话,去售票厅改签到四点的车票。走到公交车站,在九月初看不出秋天气氛的太阳下等小绵羊。那真是难捱的两个小时,提着行李的人,被塞得满满的公共汽车,不断在我面前来回。终于,我看见小绵羊提着她巨大的行李箱下车。
拜拜吧,我恨你。
日期:2011-7-11 21:02:00
十
还是呆呆,石家庄我唯一能接上头的人,他看上去比半年之前沉稳了许多。我们坐上公共汽车,在夜色逐渐凝聚的马路上迤逦而过。我抢到一个座位,小绵羊坐过去,我和呆呆站在旁边。
“她就是小绵羊?”呆呆可能已经从我给他的邮件里看出了蛛丝马迹。
“对,还是个小孩。”
“你们去北京干嘛了?”
我把之前在北京的经历告诉了他,我痛恨这些。
“你当初就不应该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我摇摇头,看了眼灯流光影中的小绵羊,问呆呆:“你最近怎样?”
“我之前的女朋友,你见过的,我们已经分手了,闹得很不开心。其他上次你见过的人也不联系了,现在我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像两路人。还有那些什么摇滚青年文艺青年的我也很少接触了,他们纯粹是觉得好玩,在石家庄这样的地方,没几个敢来真的。”他沉默了一下,嘴角轻轻抽动。“我妈几个月前住院了,挺严重的,我最近常常去医院给守着她。”呆呆说完,头撇向车窗,不让我看见他的难过。
我们在呆呆学校附近找到个家庭式旅馆,在这儿他们叫做日租房,专门给附近学校的学生提供方便。安顿妥当后去呆呆学校的食堂吃饭,食堂一如既往的散发着它特有的味道。
“你的诗集有没有带着本过来。”呆呆问我。
诗集是我几个月前托在武汉的小锋帮忙做封面排版印刷的。我以为用A4纸随便复印成本能控制在5块以内,但小锋把书当成期末作业,制作的无比精良,最后印出来要50元一本,所以没印多少,小绵羊手里有本。
“我的诗集你带着没有?”我转头问正在吃饭的小绵羊。
“带了,在箱子里。”
“那好,等会我和你们一块过去,我得读读你的诗。你知道的吧,我前段时间也印了自己的诗集。我现在回去给你拿一本。”呆呆说完放下手里的筷子,回了宿舍。
呆呆的诗集叫《床》,血红的封面荡漾着水纹。“送你了,我当时找个了印刷厂,印的多成本低,现在连送带卖出了有一百多本。”
我接过诗集,翻翻看看,递给了小绵羊。
拐出学校,呆呆带我找到一个露天台球玩桌球,小绵羊坐在一旁看《床》。这是块城乡结合部之类的地方,马路上浮着尘土,两边店铺挂着劣质的招牌,只有为数不多的路灯在漆黑的夜色里散发微薄的白色光芒。我们打台球的地方更像70年代散乱的美国街头或者黑人街区,有股幽幽下坠的力量,低沉自省。那气氛恰好被呆呆的一首诗歌解释:
“帐篷里探出两颗人头
我的,和你的
外面的黎明静悄悄
我说:战友,时候尚早”。
第二天我趁去车站买票的顺当,把小绵羊的行李箱托运回了郑州,她在郑州的朋友会替她先收着。在那个石家庄干燥炎热的初秋上午,小绵羊没有和我一块去市区溜达,而是一个人待在旅馆看电视,仿佛去看更多的风景已经没有意义,她害怕烈日当头,害怕不合时宜。
在石家庄仅停留两天,我们就和呆呆告别,坐上下午三点的火车,奔向上海。点蓝在短信里告诉我,现在的朱家角,已经开始撰写它自己的传奇了。
日期:2011-7-13 20: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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