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出生到大学毕业的那点故事》
第9节作者:
荒原w拾七 葬礼那几天,老爷爷的尸体摆在客厅的中间,一只手就露在外面,手指上的纹路深陷,还显出青色的血管。尽管隔了一扇门,尸体距离小帅睡的那张床不过两米。他并不害怕,他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躺在这么一张床上,有人真哭,有人假哭,可我全然不知,生前不知,死后也不知。
那天夜里,小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是黑白的,梦里他在用羽毛笔画画,画着画着没了墨水,这时有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对他说:孩子,要墨水就跟我走。他茫然地跟着老人走,穿过幽暗的小道,走到一片树林中。树林里每棵树都很高,看不到树梢的高。突然,老人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停在一座小桥上,桥下是一片黝黑色的水,水中漂浮着很多骷髅。一个拄着拐杖的黑衣老太婆对他说:你不是要墨水吗,这条河都是墨水。小帅拿瓶子灌了一些墨水,恐惧地拼命往回跑,老巫婆就在他身后追,一直追到悬崖边上。小帅一个脚滑落了下去,在失重的恐惧中,他拼命挣扎……小帅觉得脚很痛,他醒了,他踢到了墙。
小帅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好像是干爹:“二羊爷爷住在分开住,住在土屋里,也不全是他们的事,让大家伙评评理。你们年轻不知道,当年二羊爷爷和二羊奶奶闹别扭,多少年都没好,二羊爷爷自己要住那去。平时吃喝衣用,还不都是二羊爹出的钱。后来二羊奶奶走了,又有了地契的事,二羊爷爷更不愿意住到新房里去,家里人虽然不快,怨了这么多年,可逢年过节,二羊还不是让小帅小然给送钱送吃的?当年二羊带着大家一起给人挖鱼池子,挖完老板欠债给不了钱,他拿一千块钱收买二羊,二羊没愿意,把所有钱平分了,马家人做事从没亏过大家什么,你们闹什么事,明天该吃的吃,该哭的哭!”
马广元过世后才一个多月,马念先也过世了。马广元的死是个意外,而马念先的死是大限已至。马小帅对爷爷的记忆只剩下两件事,第一个,爷爷喜欢在冬日的午后晒太阳,他戴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眯着眼躺在藤椅上,小帅叫了七八声“爷爷”他也听不见。第二个,每次小帅把炮放完,羡慕地看着别人时,爷爷就会从腰里掏出个蓝色的手绢,拿三五块钱给小帅。可爷爷不说话,只是拿钱给他,在他记忆里,爷爷从没说过话。
马念先多年糖尿病,骨瘦嶙峋,身上的并发症让他多年下不了病床,他挣扎了半年多,很耗人,要洗身、翻身。不翻身,屁股和大腿就会淤红淤青甚至烂掉。家里人甚至希望这老人能早点走,他所要经受的痛苦比死更甚。可马念先始终挣扎着,不愿意就此离开人世。爷爷死后,姑姑就孙吟说:“小帅老爷爷一老,咱爸了了心思,这么多年的坎总算跨过去了。”
葬礼上,小帅也哭了,不知为何,也许是看父母伤痛心有戚戚。亲戚们前来哭丧,送上三鲜贡和五鸡贡,行三跪九叩之礼,子孙行二十四叩之礼。傍晚,行至西路口送盘缠,烧童男女和白马。次日午后,孝子贤孙持丧棍,送丧入地,姑姑和父亲哭得站不起来,被人抬回家里——一辈子就这么画上了句号。
日期:2012-4-21 22:01:00
新的一天还是要开始的,无论如何,用事情把自己填满会暂时忘记死亡的困顿。可小帅性格里有一种暗藏的固执。这种固执并不在于执着地追求某样东西,而是执着地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东西——比如生命。他坚信不疑的明白,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他无法欺骗自己神的存在,更不愿意用神作为心灵的安慰剂。他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没有任何人能给他解释,可他好奇的是,难道别的同学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他们每天这么高兴,就从来没觉得害怕吗。所以他问了同桌陈胜男:“死是什么感觉?”
“我又没死过,我怎么知道!”胜男的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大家都会死。”小帅扭扭捏捏地说,“你不害怕死吗?”
“怕。”
“我也怕……很怕。”小帅说。
“可怕有什么用呢。”胜男解释道,“有时候我也会怕死,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总是要死的,与其每天在害怕中度过,不如在开心中度过。”
“唔……”小帅似乎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胜男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胜男吗?”
“不知道。我第一天就问你了,你没说。”
“我还有个哥哥。我没见过他,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爸爸告诉我他是在游泳的时候淹死的。哥哥走了之后,爸爸妈妈才要的我,他们希望我能比男孩子更坚强,所以叫我胜男。”
“哦……”小帅点点头,他心里的恐惧似乎在那一瞬间全部释然了。是啊,生命是短暂的,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都要高兴。小帅依然很怕死,但是每次恐惧得无法自抑的时候,他总是用这句话聊以慰藉,也正是这句话,支撑他过度很多个漫长的黑夜。很多人会把事情想得很短,只想到现在或者明天,人们都说这种人目光短浅。很多人想得很远,会想到人类的子孙后代,会想到宇宙的毁灭,人们说这种人杞人忧天。而马小帅在这两种人中间,他只想他的一辈子,从活着的现在到死亡的终结。在青春的选择里,他做得每个决定都要参考一辈子的长度,要让一辈子精彩,要让一辈子不后悔,他看得不太远也不太长,恰好是一辈子。
日期:2012-4-21 22:50:00
三年级上半学期期末,学校里走了很多老师。一方面这所小学过于偏远,另一方面在市中心建起的小学不停挖人。鉴于老师的紧缺,连校长也不得不选了体育和自然来教。刘老师自不例外,除了语文之外,还代了美术。她从来没学过美术,只能让孩子们自己照着书本画。学校的课程表还没改过来,二班的美术课恰好和一班的语文课重叠在了一起。刘老师虽然向学校提了几次,总是没有下文。只能按照主课重要的原则去一班教语文。二班只好让空闲的老师或者纪律委员看着。
所以,那天的美术课,刘老师也只撂下一句:“王坤,谁说话就记名字,大家自己画自己的画。”
那天班级里还是乱成一锅粥——除了马小帅,一来画画是他的爱好和理想,他没有理由在这段时间里不恭。二来小帅很遵守纪律,在他眼里,纪律和法律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还有人在背后记着名字呢。小同学们说话打闹,有的还下位乱跑,谁也没想到刘老师会中途过来抽查一次。
刘老师怎能不生气,这帮见面一个样,背后一个样的小兔崽子们,真翻了天了。她猛拍桌子:“都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
教室一瞬间鸦雀无声了。
“王坤,你记的名字呢,给我看!”
王坤屁颠颠把本子递给刘老师。
刘老师接过本子:“听到名字的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周菲,王圆圆,赵金钱……”
马小帅窃喜,幸亏自己没有说话,要不又要遭殃了。可他还没高兴两秒钟,自己的名字就响亮地出现,也响亮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周菲朝小帅,做了个鬼脸,跟着一帮“不守纪律”站到教室后面。小帅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觉得窝火,钉在条凳上,死活不愿意起身。
“小帅,小帅……”胜男小声提醒,“老师叫你呢,你还不过去写检讨。”
这时,刘老师也发现了小帅:“马小帅,不是叫你在桌子上写,是趴到后面的墙上写。”
小帅没搭理她。
“说你呢,马小帅。”刘老师站起来,“怎么还不去写检讨。”
小帅哐当站了起来:“我没有错,我怎么写检讨!”说完就哇哇大哭,把自己的愤懑全哭了出来,起初还是流泪,后来哭得抽搐,再后来连泪也没有了,只剩下嚎啕。
日期:2012-4-22 0: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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