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9-20 20:4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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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就和你说说，我奶奶是怎样地过着她的悲惨的生活吧。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眼里的奶奶，二十年前就是现在这么老的，有些人就是你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样子，只要你保证不去看她临死时候的样子，她一辈子都是那么衰老又是那么年轻。
　　对于二十年前的奶奶来说，那的确是衰老得太快了，而对于二十年后的奶奶来说，那的确又是年轻了一些。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是童养媳，是没有房子住，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做人家童养媳是唯一的出路，不然就只能整天整天地等着饥饿来结束这悲惨的生活。她做童养媳的时候，正是我们刚刚上学的年龄，我们还刚刚懂点事，刚刚学着去理解生活，她却已经被迫去挣得生活。每天的每天，她只是爷爷家的一个丫鬟，只是因为爷爷家里也穷，所以才称之为童养媳，实际上，爷爷小时候是家里唯一的男性，各个方面都养尊处优，更何况他比我奶奶少五岁，也就是说，我爷爷在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时候，我奶奶就要成天抱着他，哄着他玩，维持那种比姐弟和母子更亲的夫妻关系。

　　你可以想象得出来，奶奶一辈子都谈不上什么幸福，谈不上什么爱情，谈不上什么友情，更谈不上什么亲情，她和我一样，也属于那种被贫穷抛弃过的人，只不过更大的贫穷更强烈的封建意识，让她成为爷爷的童养媳，而我现在得以在学校读书，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亲眼所见的她人生中几次自杀的行为，我是说这二十年来，她自杀过几次，可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五十年来，谁也不会去记录她自杀过多少次。
　　用自杀来形容生活的悲惨，大概是最悲惨不过的事情了，其他还有很多事情，都可以暂且忽略了。更何况，她的自杀并不是源于思想上的狂乱，而仅仅是对悲惨的生活，所能做的唯一的回应。
　　你肯定还记得，我妈是个怎样的人了，我奶奶几次自杀都和她脱不了干系，我小时候经常恨她，恨她毫无必要地大吵大闹，恨她在姐弟三人中对我最刁难，恨她总是家里发生战争的导火线。每当我恨她的时候，我就一百倍地努力读书，可以说，我小时候的勤奋学习，有一部分是出于仇恨的力量。
　　奶奶第一次自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能想起，奶奶和妈妈大吵一场后，奶奶几天都没吃饭，躺在稻草编织的席子上。我亲眼看见姐姐，她把放在镜台上的农药藏起来，周围的邻居关心奶奶的时候，也问过这样一句话：“你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千万别让她碰到农药了，端饭送给她吃，别再让你妈气她了。”
　　她第二次自杀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是在刚刚发生过的一场血战后，她呼天抢地，在墙上碰得头破血流，还喝了少量的农药。不用我说，那场血战和妈有很大的干系，而这次她却是受害者。是爷爷干的，他操起镰刀，狠狠地在妈头上砍了几刀，然后就畏罪潜逃了。你也清楚，我妈那张嘴，要是杀人不犯法，她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任何一个人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我并没有亲见血战，倒是血战的前一天的舌战，我是见证人，一开始是妈妈没完没了地抱怨，说爷爷总不如别人的老人家，一天到晚只会赌博，连那个破猪栏都没有修理，现在猪跑到人家稻田，马上人家就要来找麻烦了。爷爷不像奶奶，可以长久地忍气吞声，他和妈妈争吵起来的时候，一开始是抱成一团，互不松手，扯住对方的耳朵和头发，后来，听爷爷说，在和解的人到来之前，妈给他一个耳光，他说从来没有人给他扇过耳光，这次是血海深仇，势不两立。于是，第二天就发生了悲剧，真正的血战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小学的教室里上课。

　　奶奶第三次自杀的时候，是和爷爷有关，要是你会分析的话，我们家出了像妈妈和爷爷那样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安宁的，而且，家庭成员中每个人都会深受其害。爷爷的一生的使命仿佛就是奋不顾身地要成为天下第一赌徒，哪怕他没有丝毫可以算得上资本的东西。你要知道，他连在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月的日子里，也没有忘记用别人费尽心血为他借来的医药费，去赌博，尽管那时候，他已经听不清别人说的话，自己也说不清楚话，他生命中最强烈的冲动，“赌瘾”还是对他纠缠不休。

　　爷爷作为一个赌徒，在外面有很多的债主，那些债主说白了就是和他势不两立的仇人。而他被追债的时候，通常都是逃之夭夭，不知所向。
　　奶奶当然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庄，当那些比强盗更不人道的债主逼上门来的时候，她只会瘫坐在泥巴地上。要是你没有遇到过，你就无法想象，那些债主是怎样地，把我们全家仅有的一些简单的家具，全部扔到门口的小池塘里，像碗筷啦，热水瓶啦，热水壶啦等等，所有可以拿得动的东西，全部都摔在地上，扔到门口的池塘里。家里被洗劫一空后，那群厚颜无耻的人居然还对着手无寸铁的老太婆，大声嚷嚷，说是追不到钱，最起码要拿几百元钱给兄弟们吃饭坐车。奶奶瘫坐的地上，根本就不敢去看他们和被洗劫一空后的家，要是他们可以搜到几百元，就让他们拿去好了，要去哪里借几百元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悲惨的生活这样反反复复，她又一次下了死的决心，只是又一次活了下来。
　　第九章 在书记办公室
　　日期：2013-09-20 20:4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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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像这样悲伤地去回忆一件事情，几乎都是泪流满面。你就不难想象，当我真正见到主任的时候，到底是一副什么神态了。
　　主任办公室在四楼，我走近的时候，先是看到了敞开的门，门是敞开的，这只是意味着，决斗已经比我想象中提前了几秒钟，省去了敲门的时间。
　　我本以为，里面会坐着一大堆人，像整个中文系的四个辅导员啦，像两个正副书记啦，像主任啦等等，也许还有一帮凑热闹的老师和教授。
　　就像我弟弟出事的那个下午，我走进了一个冰窖一样，今天下午，我还是走进了这样一个冰窖，你就不难想象，刚才发生过什么对我有着极大威胁的事情了。
　　那张老得褪了色的长沙发，只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要是你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刁蛮，多么令人厌恶，你很快就会想象到，我那本来就被泪水冲洗过的化了妆的脸颊上，红肿着眼睛的脸上，现在的神色多么失望，多么惊慌了。
　　那个女人是在我刚刚入学的时候，失去了丈夫，听说是出了车祸，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还是丈夫出了车祸后就变成了这样的人。她是我们中文系的正书记，她的嘴角永远都是那一副冷冰冰的自命不凡的神色，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比刀子更会杀人，她眼神仿佛时刻都在准备着要从鸡蛋里挑骨头，就连章蓝那样圆滑的人，她都不放过。因为章蓝是班上唯一的党员，而党员都是归书记管的，章蓝在背后，总埋怨她，说她是我们中文系一手遮天的武则天，是个最会刁难人的母夜叉。当然，她当着书记的面，从来都是费尽心机去讨好她，连外班的党员都说章蓝和书记正好配对，一个最圆滑的人和一个最会刁难人的人走到一块儿去，要么什么都没发生，要是发生任何事情，那都是最好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