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却差点让公安抓了！”张福强压低声音说，“前天晚上，我们在皇岗口岸报完关出货，赚了一笔，我就跟于显东就到附近的皇岗村里面庆祝一下。怎么个庆祝法？就是到‘城中村’各找一个小妹潇洒嘛！当时，我与小妹刚进了五楼的一间单房，宽衣解带拥抱着。突然间，警笛响起，整栋楼让派出所民警包围。这栋楼六层，共有20多个房，就等于有20对男女了。哈哈，都是狗男女。刹那间，房门陆陆续续‘砰’地关严，震天价响，而且反锁。民警们一拥而上，一层楼又一层楼地敲门查房，遇到始终不肯开门的，就让陪同的锁王开锁。门一打开，全是人赃俱获，押上警车——”

　　“那你让抓了进去？这么快出来了？”钟灏铭急不及待地问。

　　“且听我慢慢道来——”张福强摆摆手笑笑说，“于显东让抓走了。当时，形势十分危急。我突然心生一计，就叫小妹不要慌张，担保没事。我俩穿好衣服，将两扇房门全部打开，然后拧亮灯管，开启电视，声音调得还挺大的。我跟小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着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包青天》。民警经过我房间门口时，见是房门大开，里面的人正在看电视，就连进都没进来房间一下，我没事了……”

　　“真有你的！”钟灏铭说，但他像是对此不多感兴趣，只是问：“你刚才说的皇岗口岸报关，是指机械表芯吗？”
　　“是的，你如果还想加入来做，现在还是时候，还有大把的钱等着你来挣。我们就缺你这样的外贸专业人士。于显东也还在等你，他很快就会让派出所放出来的。”张福强仍不失时机地鼓动。
　　“但是，我反而想劝你们马上收手，悬崖勒马。”钟灏铭回答。“还有，你说的沙头角的地道，如果是真的话，你得赶快掩埋。”“这……”张福强为难。
　　送走张福强后，钟灏铭埋头做一套活性炭的出口报关单证，向报关组登记申领了《出口收汇核销单》。金先生与他的苎麻夏布业务已经告吹，却向他下了一个20’柜的活性炭订单，信用证已经收到，只是里面不再要求由金先生签发《检验证书》这一条款，也就是不需要他不远万里地飞过来验货。货是由江西玉山活性炭厂生产的，只要钟灏铭备好货就可出口了。
　　在去年8月出差安徽省嘉山县的半个月间，他与明光工艺玩具厂朱乡明厂长的交往可谓同甘共苦，推心置腹。任职20年的朱厂长是一位中年汉子，这家工厂没有进出口经营权，所以一直为省内外的外贸公司供应各色工艺玩具鞋和长毛绒玩具。最近，工厂已经与美国洛杉矶商人朱天瑞合作成立了中外合资公司，拥有了进出口权。根据合资章程，明光厂要外派一名外贸业务员长驻洛杉矶，不再依靠省市外贸公司作为中间商，他可将洛杉矶定为明光玩具厂打入美国市场的“桥头堡”。这一外贸业务员必须诚实守信，英语突出，熟悉国际业务。在安徽嘉山这样的小县城，外贸业务员不多，即便有，其工作能力也不怎么令人满意。朱厂长一下子就将这最合适的人选锁定了钟灏铭。而在外派洛杉矶之前，这名外贸业务员必须在安徽嘉山呆足三个月，要先熟悉工厂生产程序，更主要的是必须掌握长毛绒玩具原材料及成品的成本核算，以期跟外商洽谈时，看样估价，看价定样，都要展示出一个对产品相当在行的形象，才利于业务开展。

　　钟灏铭一直是在电话中得悉这工厂的发展，现在，朱厂长的电话，也是在一声声地催着他，问他愿不愿意到洛杉矶发展。“一个全新的国度，在那地方我能生存吗？”钟灏铭心存忐忑。“就算狗，只要会跑都不会饿死！”朱厂长引用《卡门》中的波希米成语说。“让我考虑一下，让我考虑一下。”钟灏铭不住地念道。

　　深圳范围内存在中央和全国各省市外贸大大小小的分公司、办事处数以千计，所以，深圳外贸进出口总值一直雄居全国之首。招商（蛇口）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每天的出口，货如轮转，在深圳偌大一个外贸战场，这公司简直是一所国际业务领域的黄埔军校，这所军校活跃着众多的外贸将领和战士。朱厂长就看中了钟灏铭这名可成将领的战士。
　　那段时间，白天上班，钟灏铭忙忙碌碌。到了晚上，他就常跟同事黄丽丽到附近的雷公岭参加基督聚会，虔诚祷告，唱赞美歌。一个月过去了，他感觉也没什么新奇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耶酥基督什么时候会降临我身上？耶和华什么时候拯救我脱离苦海？耶酥会不会赐我深圳户口和住房？伟大的主啊，您能让林莱贞回心转意吗？他不断问自己。他已经发誓忘记林莱贞，但慢慢地又难以自制地想念她了。

　　天，还是那个天；钟灏铭，还是那个钟灏铭。所以，日出日落，潮涨潮退。钟灏铭的心情又开始出现一种莫可名状的难受，就像一根强有力的弹簧被强制性地压了下去，而压得越紧，反弹的力量就越强。他仿佛一位在烈日下于茫茫沙漠中艰难跋涉的苦行僧，正口干舌燥地对一口井或一片绿荫产生幻想。林莱贞啊林莱贞，他想，我知道我见不到你，也听不到你那悦耳的声音，但是，任何关于你的信息，哪怕是你的名字和电话，一旦被我看到和听到，都会给我莫大的欣慰！他终于发现，要想彻底地忘记她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他根本就没办法做得到，他终于发觉自己当初在《通讯录》本子上，用涂改液涂掉她的资料，那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于是，他一边诅咒自己，一边拿出在涂改液盒子里配套的稀释水，小心地点抹在当初《通讯录》那乳白色的涂改液之上，将其慢慢地稀释掉。涂改液的气味很剌鼻，但他浑然不觉。不久，林莱贞的姓名、地址、电话，又赫然重现于他的《通讯录》本子上。莫非，刻骨铭心的记忆真就没法涂抹得掉？他问自己。他一边凝视，一边默念着这些文字。而这样的凝视和默视，又开始带给他淡淡的慰藉与满足。

　　日期：2013-09-24 09:09:19

　　17、“让我望你多一会”
　　钟灏铭万万没有料到，两年前他如溪水之于大海一般奔赴而来的蛇口，而今成了他生命中一个驮载青春的驿站。
　　一天上午，钟灏铭被叫到何总办公室，何总希望钟灏铭主动写文辞职。原来何总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是公司所租住湾厦村宿舍姓陈的房东打过来的电话，陈房东在电话里指名道姓要求何总炒了钟灏铭，原因不用何总过问。如果何总不同意，他这栋楼房就不再租给公司使用，或者提租三成。何总并非租不了其他地方做公司宿舍，只因一下子转移几十个人，会费时费力。何总问为何一定要辞掉钟灏铭，陈房东说你不要问。何总只好同意陈房东的要挟。钟灏铭由于遭逢了苎麻夏布和林莱贞事件这两大折翼，所以让何总惊奇的是，何总一开口，钟灏铭就表态，第二天就会离开公司。双方谈话只用了两分钟，创下了深圳辞职的最高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