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史书闻鬼哭----正读 资治通鉴》
第27节作者:
夜读史书闻鬼哭 日期:2014-12-13 16:51:55
071当官与当政
公元前二五九年
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子顺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魏王郊迎以为相。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者咸不悦,乃造谤言。文咨以告子顺。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裘,投之无邮。’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裘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面对政治理想的破灭,孔斌(孔子后人)愤然挂印而去,守住了政治家的操守。孔斌以做事为要,更多的大人们以做官为要,这就是政治家与官僚的区别。政治家做官的目的是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官僚做官的目的是实现做更大官的欲望。政治家有自己的施政方针和独立人格,政治理想无法达成时,可以毫无恋栈之心地向官场说拜拜。官僚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天下大事保住位子往上爬才是正事。他们所谓的十年规划,百年规划,其实全是任期规划,任期内不能看到成效的事全属边缘事务,肥水衙门和清水衙门之别,就是中心与边缘之别。官僚们由于有年龄和任期限制,拖不起、等不得,他们主导的事业,全是火线事业,必须排在第一位,道督办、府督办、县督办一字排下来,牌子越硬越速度要求越快。昨天关注GDP那就所有工作全部围绕GDP,比着填湖平海,伐林平山,子孙幸福全部靠边站。今天关注绿色生态,那就一拥而上治湖造林,把昨天的工作反着再做一遍。这是何苦来的?苦的当然不可能是官僚,经这么一折腾造,反而成就了他们不少人。因填湖上位的人,不会因为要去督办治湖有心理障碍,他们的自我解脱、向人说教的逻辑能力强大到可以折服一切伟大的哲学家。
孔斌因自己的主张不被魏王所用,自贬是尸利素餐,这实在是过谦了,毕竟他还是按照自己意愿干了不少事的。更多占据高位的人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主张,即使有也没有说出来的勇气。上面的指挥棒怎么挥,下面就跟着拼命迎合,刻意把自己庸俗化、平庸化。极致到上下报纸的版面都要保持一致。上层的失误和下层的紧跟是铸成一切政治悲剧的根源,这是官僚主义特有的悲剧,但悲剧的受害人显然不是官僚主义者。现在高层高举反对官僚主义的大旗,值得庆贺。
老孔对当时的国际形势洞若观火、了然于胸,第一个为列国开出了灭亡时间表,是一个难得的清醒者,但听之者、信之者有,行之者、效之者却没有。各路军阀并非不知道秦有吞灭各国的野心,合纵抗秦才是延续各自香火的唯一出路,可是合纵从一开始就只被各国当作权宜之计,而不是作为长期战略。大家各背一筐珍宝,一起拿刀坐在船上准备互相砍杀抢夺。此时船漏了,大家只好暂时放下凶器,凑一起补会漏洞,但只要水稍稍少冒出来点,兄弟们马上就回到砍杀的正道上来,军阀们心里明镜,盟友是暂时的,对抗才是长久的。相互以敌国之心达成的表面联合,其结局可想而知。最终这艘破船的漏洞会越来越大,直到大家一起淹死,抱团被历史开除出球籍。
日期:2014-12-13 19:36:17
072知识越多越反动
公元前二五八年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之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
最高领袖曾教导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但更多的统治者是不屑于小民真正思考问题的,更遑论关心国家大事了。西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东方的传统是,小民一思考皇帝就发笑。
在大人们看来,小民的智力活动最好全部用于生存,生存无忧的情况下,最多研究研究风花雪月,议论下花边、八卦,马戏和面包应该是小民生活的所有内容。楚王们的逻辑是地位越高,掌握的真理就越多。楚王之所以怒斥毛遂,除了如毛遂所说他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楚王眼里毛遂不过一小爬虫,属于低等生物,只配赶车拉牛,他和平原君这样的高级货,讨论的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国际关系问题,超出了低等生物智力理解的范围。老毛冲上来直接对话,不仅浪费了寡人的时间,更无视了两者之间的身份鸿沟,这才是楚王忍无可忍,突然发飙的内在逻辑。这并不是统治者才特有的逻辑,很多领导们都有这样的逻辑,在他们眼里员工不过是碳水化合物的一架机器,执行命令就行,组织发展的事不用你们,也不能用你们操心,敢插嘴就掌嘴。
地位越高掌握的真理就越多吗?显然并不尽然,在掌握真理方面,楚王与毛遂相比,最大的优势仅在于能控制更多信息,能掌握更大的话语权,智力水平和认识能力从来都不是专制统治者的优势。屏蔽器和扩音器才是他们玩转真理的秘密。信息控制,能让小民保持对真理的模糊感和神秘感,让专权者得以随意解读真理和真相。小民由于无从掌握全面信息,或者连只言片语的真实信息都掌握不了,所以只好选择相信经过加工的真理。信息控制是有水平高低和技术要求的,做得太过,热衷于非现实主义,大肆嘲弄小民智商,这个控制系统迟早崩溃。崩溃的后果就是小道消息满天飞,你的谎话、真话全被小民视为胡话、疯话,都将被当作垃圾丢进臭水沟,扔进厕所。国家信用将变得一文不值,想要重建信用的努力都可能被当作新一轮欺骗的开始。话语权同样威力巨大,举国一致的声音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常识,影响一个人的价值观和对真理的认识。要想向人灌输一种价值,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反复不停地朝他耳朵喊话,向他脑袋灌输,喊话的内容越简单、越直白效果越好。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引起争论和思考,更易于上下声音的完全一致。人作为社会动物,都有投向集体,获得他人认同的心理需求,对于自己不同于大众声音的思想,都会自动格式化。这些专制帝王用过的烂招,到了现代社会就是狗屎一堆,不值一驳。思想不开放,信息不开放,语言不开放,何来的开放社会?屏蔽器和扩音器如果单独使用那个的威力会更大?感兴的同学可以深入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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